一眨眼,半年又过去,还是不见有人找上门来,马芝又松一口气。紧跟着一年过去,不见那大乘期的大能找过来,他才放下心来,想,应该可以继续安定地生活了。但也说不定,修炼无岁月,一年也不过是眨眼间,隔个十年百年,他就来了呢?
马芝借助草木之灵偷偷地看阮细柳。小姑娘藏在一个洞窟里,还在修炼,她才多大啊,竟然可以不眠不休地修炼,马芝隐隐地有点担心她。但有关我什么事呢?马芝这样想,只不过,看到她残缺的胳膊,人的心隐隐地痛。偶尔,不知怎的,马芝竟然期待那大能能够找上门,不然他会觉得愧疚,无颜面对阮细柳,觉得白白害她损失了胳膊。可是来了,那胳膊不还是白砍了?患得患失,马芝对自己古怪的想法感到差异,怎会有如此矛盾的想象呢。
只不过他疲懒惯了,不想那么远。那些可笑的想法困扰他一日,不隔夜就过去了。第二日,马芝心情大好,通过草木之术通知小伙伴们,要组织酒会舞会诗会,大庆三天。小伙伴自然非常乐意,它们屁颠屁颠都来了,还带来脆甜的果子和幽香扑鼻的果酒,这些家伙每一个都学马芝,变成人的样子。可是一个个邯郸学步,非常夸张、搞笑,马芝知道它们是故意的,纯粹为了逗他开心。一年来,马芝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但是它们这些精怪们都比较敏感,知道他心里苦,却又不知道怎样安慰和开解。它们没有人的那么多心思,那么多甜言蜜语,也没有人的自我麻痹。
马芝彻底放开,歌了舞了诗了也醉了,醒来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变回原形,花是花,草是草,树是树,蝴蝶是蝴蝶,虫子是虫子,石头是石头,鸟是鸟,它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个个没有一点为妖的矜持,醉成一片凄惨景象。人心口忽然很痛。只有我,有了人身,即便醉得再深,睡得再沉,也化形不回去了,他想着,觉得孤单,觉得还不如还是精怪的好。
傻傻地看着眼前的景象,马芝变得闷闷不乐。这景象在他梦中时有出现。在过去的一年多,心间有石头,总觉得危险时刻会到来,每日里忧心忡忡,又为自己道行太浅自怨自艾。晚上还做噩梦,梦到大能找上门来,他咆哮、愤怒,破坏一切,为了进入百花谷,他一个炸雷一个炸雷地轰击门口。小伙伴们紧张极了,一个个失了色,吓得躲了起来,它们怕被人捉了去,做了药引,炼了器。
马芝知道,如果那个大能真的寻上门来,他们没有还手之力,一旦被大能攻占了,必然是大肆掠夺,师傅给他的观念里,人是贪婪的,越是修为高深的人,越是贪婪。马芝的内心充满恐惧,梦里到最后百花谷被迫开始星际流浪。因为没有星盘,他们迷失在无限星域,百花谷长久得不到修真星球的本源之力,而一点点溃散。
小伙伴们一个个病了、萎了、枯了、死了,横尸在地,就如眼前醉倒后的满院子的萧索。只有马芝因为道行高点,还没有死,孤零零的一人,却也在濒死前做无谓的挣扎,扶一扶枯死的桃树,唤一声桃姐,摇一摇干死的竹子,叫一声竹弟,摸一摸萎靡的鸟儿,唤一声鸟公子,踢了踢脚旁的大石头,呼唤着阿甲。可是它们都不会应声,马芝心间都是悲楚,无望的悲楚,失去的悲楚。
马芝醒后,虽然知道是梦,当不得真,但还是影响情绪,这情绪在过去一年一点点地沉入他的心间,他有点羡慕躺在地上的兄弟姐妹儿,若没有化为人形,我该也像它们无忧无虑,浑浑噩噩,过一天赚一天吧?即便某一天被人抓去入药炼法器,也没啥好计较,毕竟一棵芝草,就是一味药而已。马芝想着,心思越发沉重。
人茫然四顾,内心里恍然,瞬息他化为烟,回自己的洞路。我要修炼修炼,只有强大了,我才能守候家园,才能呵护我这些兄弟姐妹们,才能过我无忧无虑的生活。马芝想着,抓了大把大把的辟谷丹,一股脑吞了下去,想闭关个十年八年,争取化神了。
师傅说,我只有化神了,才能完全脱去身上的精怪气息,才能真的是人。也只有成神,才不会让别人识破我的本体,才不会被人捉了当药引。师傅还说,如果某一天我迫不得已离开百花谷,那就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也只有化神了我才可以出去,不然人家发现我是芝马精,定会抓去入药,甚至生吞活剥。师傅这席话,在马芝心里留了阴影,想着,虽不以为然,但也觉得恐怖,好像外面世界都是等着吃他的人。
只不过,马芝有时候也怀疑师傅,觉得师傅的话并不一定准确。师傅说马芝先天灵体,修到化神无障碍,说说不得马芝睡一觉就化神了,可是马芝明明已经元婴圆满很多年,却迟迟不得窍,化神不了。
马芝平心静气,这才闭关,不化神,我就不出来,想着,他给小伙伴们留了言,让它们也尽快修炼,早点化形为人。
马芝是通过草木之灵传达信息。人顺便看了眼阮细柳,她决绝地砍断手臂离开的情景也出现在他梦里,落在地上的臂膀,喷射的鲜血,还有她一脸的果决,每一次梦到马芝都流着泪醒来,看她样子,也不过是小姑娘,却有大毅力、大抱负,这点我应该学她,不能再懒懒散散了。马芝通过草木之灵看她,她如禅定的高僧,坐在冰冷的洞窟里,每日里不停地修炼修炼,原本筑基初期,现在已到圆满,说不得也就这三日五日,人开始结丹了。她饿了就吃粒辟谷丹,继续禅定,马芝静静地看着,不觉摇头,却又羡慕,人家这定性了不得,显然是干大事的人。后面,马芝考虑要不要送她一粒药,促她结丹。想想还是算了,她出身大宗门,现今身上应该带了一宗的资源吧,不然靠她日日苦修,一年也达不到圆满吧?
想着,马芝叹口气,随手扔出几个阵旗,开了阵法,闭关修炼了。
修炼无岁月,一眨眼十年过去了。马芝醒来,叹口气,叹气的语气似师傅,里面藏着无奈。十年苦修,依然没有化神。显然他遇到了瓶颈,缺少临门一脚的机缘。
马芝收了阵旗,走出洞。外面,百花谷一片欣欣向荣,草绿花艳,一派好景象。他那帮小伙伴们,都没有变身,保持着精怪的模样,在花草之间无忧无虑地玩耍,几个花精灵,都盛放着鲜艳的花朵,在斗芳争艳。而一群鸟儿,正在舒展翅膀,翘起尾巴,比美丽。马芝深吸几口气,真想在这谷里闲散一辈子,像小伙伴们一样散漫,像山石精灵一样无忧无虑。可是,心头的石头没有落下,有时候还埂得他难受,总觉得眼前盛景终虚幻,末日来临唯凄惨。
鸟公子感知到马芝出关,第一时间飞来,说阿芝你出关了,我们庆祝庆祝一下。它还是鸟身,说不出囫囵的话。马芝说好,告诉兄弟姐妹们,开茶话会。鸟公子没有立即飞走,而围着马芝飞来飞去,咦了一声,说阿芝你还没有化神啊。马芝说没,情绪低落,这情绪也是师傅当年的。
那还庆祝吗?鸟公子迟疑。
照庆祝,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沮丧,而让大家受托累吧。马芝说着,摆摆手让鸟公子去通知小伙伴。心里,虽有悲触,但终究贪恋眼前的祥和欢愉,不想因个人修炼不成而扫小伙伴的兴。
鸟公子就扑闪着翅膀,欢快地飞去,一路叽叽喳喳,说阿芝出关了,阿芝出关了,大家赶紧过来开联欢会。马芝也通过草木之灵释放信息,瞬时,百花谷的所有精灵古怪,都知道他马芝出关了,又要开歌舞酒会了。
借助草木之灵,马芝瞧了眼阮细柳,她还在修炼,已经结丹了,修为还在飞升。马芝有点担心阮细柳,怕她这样修炼下去,会走火入魔,不定会发生什么变数。想去劝诫,但迟疑好一会,算了,她终究有大毅力大抱负,要去报那宛如深海之大仇。
晚上,萤火虫把百花谷照得通明,小伙伴等待了十年,终于迎来它们的谷主(马芝自诩的)。它们备了好酒,备了水果,花仙子们演排了歌舞,草兄弟准备了诗词歌赋,这一次就庆它个十天半月,弥补过去十年的缺失。他们歌啊舞啊,杯盏相庆,百花谷一时喜气洋洋。
醉了,马芝入了梦,梦里他看到一只蝴蝶从远方飞来,等它飞近,幻化一张苍老的脸,那是张愤怒的脸,咆哮着“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了”。马芝无辜地看他,想不起什么时候和这人结下梁子。它一遍遍强调我记住你了,我记住你了。
马芝骤然酒醒,吓了一身冷汗。人按着有点隐疼的脑袋,想是怎么回事。蝴蝶,蝴蝶,他一下子想起十年前砍杀的那个蝴蝶,神识化蝶,那是大乘期大能的一段神识,十年后终于要找上门了?马芝一时全部酒醒,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倒了一地的小伙伴,忽觉得对不起他们。这一次,他不再是针对阮细柳了,而是迎着我来。我又该怎样化解这段因果?马芝愣在那里,仰头看着虚空,却觉得无能为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