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大门一直都是关着的,只是听到车辇声才缓缓打开。
斐家大多数人都早早的去了芙蓉园,今夜对他家可以说是荣幸倍宠,绝不能出什么差错。不过,斐南徽大将军却不用提前去,也不会提前去,皇宫的车辇快到将军府时,行进的速度就开始减缓。
内堂的斐南徽起身,不紧不慢的让婢女伺候穿衣,一整身的青蟒金逸大袍,六个婢女才能抖整齐,或许是受了车辇声音的干扰,婢女略微有些慌乱。
斐南徽沉声道:“不急,慢些穿。”
这青蟒金逸大袍穿的愈慢,外面的车子走的愈慢,整座将军府灯火通明,或许是烧着什么暖冬的稀罕物件儿,整座府邸上空颤动着似雾非雾的白气儿,瞧着都暖和。
车辇以龟速爬到将军府门口时,面容威严,身材高大,站姿挺拔的大将军斐南徽刚好走出门。
皇家的车辇,自古都不能让外人靠近,就连这些驱车的扈从都是几代伺候皇家,很多都是先帝留下的禁卫。多年的秉性韵养就算是面对大将军也不会真的落低,可斐南徽依然是漫步走入皇太后的车辇旁五步之内。
披金甲的扈从认得大将军,可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不是先帝,再有权势也要尊重皇家,所以他默默横矛:“皇太后车辇,请大将军自重。”
整个大唐的将士,包括大半个修行界,有实力在斐南徽面前横矛的人,半只手都数不过来,这金甲扈从在亲身展示一个笑话。
但职责与家风所在,扈从必须横矛,横的视死如归。
然后,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雍容之声:“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金甲扈从长出一口气,后背冷汗已经浸透衣襟。
斐南徽撩开衣摆,作势要行礼,只不过动作很缓慢,话却先开口:“斐南徽恭迎皇太后,给您请安。”
斐南徽的衣摆刚撩开,话音未落,车辇中就传出话来:“哥哥不用如此见外,上车陪南衾说说话。”
车辇再次启程。
从始至终。
斐南徽都未向后车中的李天意请安,也未跟后车中的女儿打招呼,同样,后车也未出声,半句话都未出,只是有只猫不轻不重的喵了一声。
皇太后的车辇自然很宽大,内部设计奢华无比。
斐南徽正襟危坐,正视前方,根本不与自己这位凤仪两朝,可谓最尊贵的女人对视。
最后,还是皇太后斐南衾先开的口:“哥哥不用如此拘谨。”
斐南徽沉吟:“您是皇太后,微臣只是一介武夫,登不得大雅之堂。”
斐南衾浅笑:“十五年前,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斐南徽呼出一口气,淡淡的说:“微臣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一年的事情都记不住,更不用说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斐南衾冷哼一声:“可妹妹记得。”
车辇轻轻晃动。
斐南衾的声音有些略大,斐南徽皱皱眉头,手掌轻抬,一道无形的气息笼罩住车辇。有些事情,虽不怕隔墙有耳,但绝不能出了两人之外。
斐南衾继续说:“如今,在这洛阳城里,你还会害怕吗?”
斐南徽沉默不语。
斐南衾声音变冷:“哥哥,我再喊您一声哥哥,可谁会想到,当今的皇太后与你这位大将军并非亲生兄妹啊?”
看到斐南徽还是不言不语,斐南衾言语不停:“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你许的也都兑现了,一切尘埃落定,还在顾虑什么?难道你夜里还在做噩梦吗?梦到十五年前,梦到我们的骨肉?梦到陛下?”
终于。
斐南徽不再沉默:“皇太后,您口误了,是您的骨肉,不是我们的!”
斐南衾冷笑:“如果是我的,那为何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天意?陛下当年虽只是太子,可眼睛雪亮,你懂,所以你下了手!我不怪你,我理解,我比你自己都理解这其中的利害!所以我很耐心,我耐心的等,一直等,都已经等到文秀入了宫,坐上我坐过的位置!”
眼眸中有些雾气,斐南衾甚至笑了笑:“多年不见,文秀咋一下子就变成大姑娘了?昨日我看过她批改的奏折,那一手字,呵,跟你,可真不像啊!”
“轰!”
“轰!”
“轰!”
远方的芙蓉园估计是得了什么消息,隔着几千步就开始燃放烟花,迎接这长长车辇队伍的到来。
斐南徽眼眸瞧着布帘,仿佛能瞧见外面的烟火:“微臣自小学武,不曾握笔,文秀随了他的母亲,字,自然是极好的。”
斐南衾凤袍中的手,忽然攥紧,咬牙道:“再好,也死了,你不该再念着。”
斐南徽吐出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哀伤:“有人走了,有人就会跟着走,你也不该念着。”
斐南衾声音忽然提高:“那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何?”
斐南徽不语,良久,低吟道:“为了为了!”
为何?
为了为了!
全是纠缠到一起的迷雾,浓稠不化的迷雾。
烟火一声接着一声,炸裂了半座夜空,仿佛也炸裂了一些人的心房,也可能没有炸裂,或者都是伪装,谁能说得清呢?
……
将军府门前,斐南徽上了斐南衾的车辇,皇宫禁城侧门深处,一位面甲女走入了锦衣卫所内堂。
徐帘幕依旧是刺绣牡丹花袍,比女人都艳,面甲女却是整身的紧甲,一丝肌肤都不外露。
徐帘幕似乎没有料到这人会来找自己,微微抬了抬头,很诧异。
面甲女入屋,关门,上前两步:“你不该为小皇帝织网,那网挡得住飞蛾,却扑不灭圣火。我知你修不言道,既然你悟透了影子活于不说,为何要这样?”
停顿片刻,面甲女道:“太子妃很生气,他对你的选择很困惑,你不应该知恩不图报,这锦衣卫所的网更不是属于你一人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