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逵出的难题,嵬名德源他却破解不了。队伍已经行进到了沙兒海的中心区域,是选择走出沙漠,还是退出沙漠,都差不多需要三天时间。
但李逵给他们留下的水,最多不过是半天的量。
因为天气炎热,甚至半天都不够。
国师的卫队肯定是对国师绝对忠诚的军队。但要分情况。
如果让卫队的人去死,马上去死,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拿起刀,为国师效忠。
因为这样的死亡,很快,痛苦也很短暂,人对死亡的恐惧并不会动摇自己的信仰和决心。当然,也有家人的原因。他们要是迟疑,甚至反抗,他们的家人就要陪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但还有种情况,在折磨之中死亡。这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考验的不仅仅是信仰是否坚定。渴死,无疑是漫长的折磨。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不仅仅是对意志的考验,更是对人性的拷问。人会在一次次忍耐之后,如同岩石一般的意志也会变得孱弱,哪怕有一瞬间的恍惚,就会失去理智。
嵬名德源是个聪明人,他深知绝大部分人都无法通过这样的考验。他的卫队虽然忠诚,但忠诚也是有限度的,一旦超过了那个限度,人就会变成动物。失去理智,只有本能。他甚至敢笃定,一旦陷入到了绝境,他的卫队的士兵会用刀逼着他交出水。到那个时候,势单力孤的嵬名德源,恐怕真的无法抗拒。
所以,嵬名德源不能留在队伍之中,因为他携带的水没有任何损失,足够他走出沙漠。士兵们的水却遭受了灭顶之灾。如果他继续呆在队伍里,一天之后,这支上百人的卫队,将面临在哗变的爆发之下。他肯定不会相信,那时候,他国师的身份还有多少用处。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杀死大部分没用的人,让水足够小部分人走出沙漠。
十分之一的水,最多也只能供养十几个,不超过二十个卫队士兵。
能活下来的人会庆幸,但是要面临死亡的人呢?
他们该怎么想?
就算是活下来的人,下一次,面临同样的问题,他们心中对国师的敬畏还能留下多少,都是个未知数。甚至他要担负残暴的名声。活下来的人也不会感激国师,因为只要他们足够聪明,就该知道,下一次很可能厄运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
国师虽然不是皇帝,但在名声上,国师和皇帝的标准是一样的,绝对不允许犯错。更不允许落下个残暴的名声。
与其这样,还不如用最简单的办法,不让一个人活着出去,将秘密留给死人。
野利吉安明明已经检查过食物和水,却再一次装出很关心的样子,去查看水囊,没有人发现,他在水囊之中放下了一些小东西。这些小东西能让人变得安静,闭上不安份的嘴巴,守住国师的小秘密。
而卫队长,却偷偷藏起来了一个水囊。就在他脚下的沙子里。
沙暴之后,仿佛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但同时,却仅仅是看着平静而已,暗潮涌动之下的将是能够毁灭一切的惊涛骇浪。
“老师,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拿着这份地图,将队伍分成四分,让他们去寻找水源。”
沙漠中的水源,都是最为紧要的秘密。在西夏,一个掌握着足够多沙漠水源地的人,必然是个大贵族。
队伍一点点的变少。
嵬名德源看着最后一支队伍离开了宿营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三人道:“我们走。”
再次骑上骆驼,嵬名德源宛如一个大将军般岿然不动,目光凝视远方。但同时,也像是个撕去了伪装的猛兽,眼神中都迸发着阴毒的寒光。
李秉乾急忙催促着骆驼跟了上去,他深怕自己成为皇叔泄愤的目标。毕竟,给他们带来如此厄运的人,恰巧是自己带来的,他有理都没处说去。难道他说李逵和鲁达根本就不会听他的,而是他的灾星?
嵬名德源的阴毒手段,给李秉乾造成了莫大的心理压力。之前,野利吉安离开检查水囊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对方从背囊中找出了几颗药丸。这显然是要放入卫队士兵仅有水囊中去的,要说这是补药,打死李秉乾也不会相信。
摆明了,这一百多人是被皇叔给舍弃了,而且嵬名德源连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要毒死他们。
一百多条人命啊!
都是平日里保护皇叔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好汉子,说弄死就弄死。这心肠要坏成什么样,才能做到?
这等手段,才敢说自己是枭雄。李秉乾晃了神,他那些个小手段,在面对如此毒辣的长辈面前,根本就不是对手。或许是皇叔看出了他的手段不过狠毒,这才放弃了自己。李秉乾如是想到。
而嵬名德源似乎还被梁太后给制住了,这个女人,手段到底要毒辣成什么样,连自己皇叔这帖老膏药都要退避三舍?
政变?
这那是好人玩的游戏?
直到此时,李秉乾才真正体会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
再说李逵和鲁达,他们其实走出并不算太远。
沙暴中难以辨别方向,李逵也不敢脱离方向太远,导致在沙漠之中迷路真要是这样,他和鲁达两个莽汉就死定了。
他们不仅抓了两个和尚,还抓了两个卫兵。
和尚很配合,他们没有什么武力,根本就无法反抗。倒是卫兵折腾了一阵。但是鲁达一个人就镇压了这俩个不听话的家伙。
可运气不好,两个卫兵都不会汉话。
一口浓郁的羌语,让李逵听地直皱眉。不耐烦之际,对鲁达道:“都杀了,免得让他们回去报信。”
当他面对两个和尚的时候,对方惊恐莫名地盯着不远处鲁达刀起刀落,然后又是刀起刀落。吓得猛然哆嗦起来,争先恐后道:“大王,我会宋国官话!”
“大王,我的官话更好。”
一口西夏的土味汉话,还敢说自己官话好?好在李逵不嫌弃,对两人道:“你们知道往哪里走才能走出沙漠吧?”
俩和尚急忙点头。
他们怕一言不合,李逵再动杀心。
这倒不是李逵残忍,而是语言不通,留着也不能成为向导。还要浪费水,浪费精力去看管,岂不是麻烦。再说了,西夏军人的手上,哪个没有宋人的血?自从李元昊之后,宋国和西夏已经成了血仇,双方毫无顾忌的大战,数百万人的死亡,这份仇恨落在每一个普通的西夏和大宋人身上,都难以化解。
李逵眯着眼,看向两个乖地有点过分的和尚,道:“我要知道国师他会怎么离开沙兒海,他会走那条路。同时,我还要知道如何走出沙兒海的路线,绘制成舆图。你们要将知道的所有一字一句的说下来,要是能够画出舆图,我会留下你们的性命。等到走出沙兒海,就会放走你们。”
“我先说!”
“我先说!”
不得不说,寺院是个很培养人的地方。在文盲率高的惊人的西夏,在寺院里,目不识丁的和尚几乎很少见。
这个原因很多,比如说和尚太闲了,和尚需要会念经,会看经书等等。
不用劳作,不用为生活奔波,更让和尚们拥有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识字,认字,仅仅是基础。李逵知道,很多大宋的寺庙之中的和尚不少都会一门外语——梵语。
和尚们会汉字,会汉话,同时能听说读写,也不会他让人惊讶。
李逵不得不说,他抓和尚的手段太高明了。毕竟按鲁达的心思,向导最好是跑在队伍最前面的人,而国师穿过沙漠的队伍之中,跑在最前面的是卫兵。
可问题来了,护国寺的卫兵大部分都是部落人,李逵很怀疑他们会说汉话。而李逵自己只能说两句最简单的党项话,还是现学现卖,在宥州城的觉明寺中学来的呢。而党项人说的是羌语,这真不能当成方言来听,从发音到吟唱,都已经跑到了外语的范畴。更要命的是,羌人没有文字。
这也是李元昊在建立西夏之后,就命令野利仁荣效仿汉子创造党项文字。
但党项文字,呵呵。
和辽国的文字一样,大部分时候都当成了摆设。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因为不管党项人为主的西夏,还是契丹人为主的辽国。技术和文化都掌握在这两个国家内的汉人手中。汉人……肯定不会去学那种臃肿的,丑陋的,堆砌起来的古怪文字。最后,妥协的肯定是被汉人当成文盲的统治者。
没办法,谁让他们国家都建立了,连文字都没有呢?
没有文字,就没有历史;没有文字就谈不上技术的传承;没有文字,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知道。
就像是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党项部落之前也被称为拓跋部落,李元昊就固执的认为自己是鲜卑族,因为鲜卑族的皇族,就姓拓跋,北魏之后这是一个很高贵的姓氏。可问题是,党项羌发源于青海湖周边的青塘古城。而鲜卑族呢?来自于蒙古。这两个地方,差三五千里地呢?
这就是没文化的结果,连祖宗都认错了。
当然,乱认祖宗也不是羌人的专利,汉人也这么做。
只是操作起来更高端,有个体面的叫法——修族谱。
比如说李世民认老子李冉为祖宗,后来的朱元璋认朱熹为祖宗。这是操作的手法不一样而已。
李元昊觉得,拓跋这个姓氏很牛逼,老子要认祖归宗。
汉人呢?李世民也好,朱元璋也罢,都发现族谱里没有一个牛逼的祖宗,不行,得拉几个牛逼的祖宗充门面。其实都没有大区别。
再说李逵,和尚有两个,一起说肯定是不行的,容易串供。
李逵让鲁达将其中一个和尚带走,留下一个,让他说出路线,并画下了舆图。
等会儿,换一个继续。
然后两份图纸合起来,如果偏差不大,那么就应该都说了真话。
可惜,第一次合起来的图纸牛头不对马嘴,李逵扔下图纸,白瞎了他还郑重其事地用笔画了下来。阴恻恻道:“我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但是……欺骗我的代价,必须要惩罚。”
说完,两个和尚都被砍下了一根手指,疼的他们在地上打滚。
李逵沉着脸道:“第二次要是还错了,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骗我,就砍手。第三次,就脑袋落地。
”
很好用的办法。
可惜,让李逵傻眼的是,第二次,两人说的还是对不起来。
别说李逵了,就连鲁达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他们不会被困死在沙漠里吧?
鲁达别的不怕,就怕自己像是干涸的河床上,被晒干的鱼干。一想到,自己会变成硬邦邦的鱼干,就让他后怕不已。
李逵心里也有点慌。心说:“早知道,就多抓几个来了。”
才两个,不管是信错了人,还是杀错了人,都得完蛋。
鲁达着急道:“大人,怎么办?”
鲁达之前杀俘虏的时候,那个叫干脆利索。可这时候,完全没有了那种自信过头的果敢,而是眼神中透出的慌乱,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紧张。真要是把向导都杀了,他们还能走出沙漠吗?
李逵并没有如同鲁达这样慌乱,至少外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样子。
他看了看两个因为断指而显得虚弱的人,开口道:“舆图我看了,这次很好,你们总算是知道了教训,我很欣慰。现在你们想一想,该去哪里才能堵住国师,我们去堵住他。”
对于李逵瞎话张嘴就来的本事,鲁达很无语。他不识字,但舆图还是能看得懂的,两张舆图截然不同,可李逵愣是说都一样,岂不是胡说八道?
“卢尔河的河谷,这里会将冬天的雪水汇集在一起,到了夏天会干涸。但是河床附近,应该能够找到水源。我认为国师肯定会带着人过去。但是要去那边的话,应该要往东走。”
“需要走几天?”
“两天吧。只要抵达了河谷,就能找到水源,花点时间也是值得的。”
说话的这位偏瘦,李逵姑且将他编为‘廲和尚’。
等他说完,李逵却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去还是不去?
但是这和尚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似乎一切都说的有道理。也是一种正常的反应,但李逵却总觉得‘瘦和尚’故意在引导他往错误的道路上走。
李逵不敢妄下决定,对略胖的和尚道:“你呢?”
“你认为国师会怎么离开沙漠,选择那条路?”李逵舍弃了瘦和尚,转而看向另外一个和尚。
“敢问你真的将大部分的水囊都刺破了?”
“没错。”
“国师的没有被刺破?”
“国师和他周围的几只骆驼,我们没有靠近。”
胖和尚略有所思的想了想,随后抬头看向李逵道:“国师会按照原路穿过沙兒海,根本就不会去卢尔河。且不说不见得能找到水源,就算是找到了,食物也会造成困扰。国师不会冒险,至少不会为哪些卫队的士兵冒险。”
李逵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心中渐渐放松了下来,看来哪个和尚在搞鬼,已经快浮出水面了。
李逵听取了胖和尚的建议,在嵬名德源毕竟之路上守株待兔。
两个时辰之后,他看到了一队骆驼,只有五六只的样子。毫无疑问,李逵他等到了嵬名德源。在此之前,他将那个欺骗的和尚一刀砍死,那和尚死前还不停咒骂胖和尚。可惜,忠心耿耿的场面,嵬名德源没有看到。
“国师啊!我们又见面了,好巧啊!”
嵬名德源坐在骆驼上,面对李逵的弯弓搭箭的威胁,脸色阴冷的从骆驼上下来。对李逵道:“你是谁?”
“李大师啊!工匠李。你不是知道了吗?”
“不可能,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工匠?”能把嵬名德源逼到这个份上,除了那个宫中的女人,他想不出西夏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李逵笑呵呵道:“来西夏之后差点忘了,本官还是延安府的通判。”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嵬名德源闻听以为是笑话,一开始坚决不信,可问题是李秉乾被他挟制之后,很快就说出了李逵的真实身份。延安府通判,秘书阁,通直郎。还是进士出身。
这样的人,要是真心投靠西夏,别说他了,就算是梁太后也会给予高官厚禄,位列朝堂之上。可瞧瞧李逵这家伙,好好的大老爷不做,潜入西夏,这是文官抢了死士的活,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哈哈……
李逵长笑着,对嵬名德源道:“你们才是疯了,一只土狼挑衅一头大象,最终的结果你应该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我怕你看不到了。”
李逵突然看向了野利吉安道:“吉安兄,相当国师吗?杀了你老师,成为七王的拥护者,你就是下一任西夏国师。”
野利安吉破口大骂:“李逵奸贼,你休要蛊惑我师徒关系。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李逵目光不屑的在野利吉安、李秉乾、还有嵬名德源的脸上划过,玩味道:“就凭你这个小白脸,或者是……把自己的卫队送上绝路的大国师?”
语气中满是轻慢和嘲讽。
就算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嵬名德源也被李逵的语气气了个半死。伪装的涵养,早就丢地干干净净。突然,站在李秉乾身边,制住李秉乾的高大和尚突然开口道:“宋人,你太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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