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李云,接旨!”
中官念完了圣旨之后,将圣旨卷起来,恭恭敬敬地托着,等待李逵和李云来接旨。按照正常的流程之后,李逵和李云应该准备打点的好处,犒劳中官的辛劳。
可是中官不仅没有等来丰厚的红包,耳畔却传来一阵炸裂的声音:“不去!”
李云刚伸出的手猛地一哆嗦,又给缩了回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李逵又要闹妖?
可李云也明白,李逵从来都是不吃亏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做出抗旨的举动之后,没有一点好处?
难道是抗旨之后,皇帝不依不饶,决定用赐进士的好处来拉拢李逵?真要是如此,岂不是自己也有份?
可是李云虽敢这么胡乱猜想,但他也觉得,这不现实。赐同进士的身份何等的尊贵,大宋可不会轻易赐予。除非那种闻名天下的才子,名儒。才有机会得到皇帝的如此恩赏。他就是在京城麻将界稍微有点薄名,还不是什么好名声,恐怕皇帝也不会为此赐予他和李逵同进士出身。
中官刚才还一脸傲然,头扬的如同鼻孔就能看路似的。突然间风云变幻,被李逵吓得哆嗦起来,指着李逵尖叫道:“李逵,你敢抗旨不遵?”
“陛下身边有小人,蛊惑陛下贪于玩乐,此乃奸佞所为,李逵虽是举子,省试之后定要击闻登鼓,为天下百姓铲除此奸贼,为我大宋清君侧。”
“加之李逵要参加省试,此时正是考前关键时刻,怎么能舍本逐末?”
……
也是今科大比仓促了些,要是神宗朝,各地来京城参加省试的学子,都会被统一安排进入太学学习,吃住全免。这是朝廷对士子的优待。李逵真要是住在在太学里,皇帝根本就不敢下旨意让士子在考前去皇宫教授他麻将技艺。
这要是引起士子不满,几千人从太学出发闹腾起来,皇帝也要肝颤。
中官说了一句话,李逵用一大堆的话等着他。不用说,平日里没理也要搅三份的宦官傻眼了,讲道理,他怎么可能讲得过读书人,还是高中解元的读书人,不仅仅是高中解元,还要参加省试的读书人?
中官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看左右,发现李逵即便是势单力孤,躬身在他面前,可即便李逵的身体缩成一团,还是如同小山似的伟岸,即便是抓捕,恐怕也不成。
打又真不能打。
骂又骂不过。
中官傻愣着哭了起来:“我的命好苦啊!”
抱着圣旨哭哭啼啼起来,李云听着挺不落忍的,可是没办法,李逵不接,他也不敢接。
宦官可以说是最惨的群体,惨不是说没吃没喝的那种,而是心灵上的折磨,直到完全扭曲为止。在皇宫中,最底层的宦官叫杂役,就是一天到晚忙的死去活来的那种。被提拔的内侍,统一成为小黄门。有功了,晋升成为内侍黄门。恭喜他,终于有资格给皇帝扫院子了。之前,他连给皇帝贵人扫院子的资格都没有。
经过无数的期盼和折磨,宦官们走上了发迹的道路,进入内侍省。
内省,也就是宫中说的‘后省’,走到这一步,宦官才能真正成为官,算是有品有级的宦官。当然,有后省,还有前省。不过这些宦官多半不会在皇宫里当差,基本上在各地窝着,给皇帝捞钱收税做监军。
从上到下。大宋的后省宦官的等级分为:都都知、都知、副都知、押班、内东头供奉官、内西头供奉官、内侍殿头、内侍高品、内侍高班、内侍黄门。
别以为内侍黄门是官了,还差得远呢。
皇后,重要嫔妃扫院子的宦官才是内侍黄门,宫中的贵人们压根就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
大宋对文官有优待,对武将其实也有优待,只不过不让其带兵而已。对宦官也同样有有待,大宋的宦官可以娶媳妇,过夫妻家庭生活……简直就是惨无人道的优待。
中官在宫里不过是个内侍殿头,在垂拱殿当差。属于升迁了当供奉官,可以作威作福;贬谪了,回去继续扫院子的倒霉蛋。
原以为,捞到了传旨的美差,要走大运了。
可没想到遇到了李逵这等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说抗旨就抗旨,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然了,中官也说不过李逵。他要是说读书温习不重要,李逵马上就能跳起来指着中官的鼻子大骂,这厮败坏朝廷的抡才大典,良心坏透了,弄死他也是有功之臣。
中官想过恳求李逵,但是他拿着圣旨,真要是低声下气的求人,回去还有活路吗?
还有李逵拒绝的如此干脆,即便是他低声下去的求人,最后李逵也不会答应,这是明白这的局面。
对中官来说,差事办砸了,回去之后,肯定要遭受惩罚。不扔回去做杂役,已经算是幸运了。宫里很现实,发迹了,有的是人来巴结。真要是倒霉了,之前巴结他的人都恨不得过来踩两脚。还有,他刚娶的媳妇,还不知道会便宜了不要脸的东西。
至于李逵,没事人似的轰着门口看热闹的大姐:“走了,走了,当心被宦官抓去皇宫里做宫女。”
“我等正有此念,说不定那天皇帝临幸成了贵人,还请小郎君成全。”
街头大姐可真不是吃素的,有几个仗着比皇帝他妈都大的年纪,说话口无遮拦,一个个都是胆大妄为的女强人。要是这帮大姐进宫,皇帝恐怕要天天做噩梦,折寿十年。
李逵冷笑道:“也不瞅瞅各位的年纪,还想着嫁给皇帝,嫁给宦官可好!”
“黑小子,忒地毒舌。”
轰走了看热闹的街坊,大门一关,李云实在忍不住问李逵:“二哥,为何抗旨,我们不会被抓起来砍头吧?”
这家伙也是给自己加戏,大宋的皇帝什么时候因为抗旨而杀士子了?再说了,皇帝竟然下旨让他去教打麻将,这是正经皇帝该做的事吗?李逵琢磨着抗旨之后,他在京城的名气,应该能增加不少。
教皇帝打麻将这等龌蹉事,说好听点,是不入流。说难听点,就是蛊惑官家,祸乱朝政。抗旨不遵,虽有风险,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连省试的考试资格都被剥夺。顶多就是殿试的时候,被皇帝黜落。
可殿试六百多份卷子,皇帝有可能一一看过吗?
最多也就看上二三十份,装装样子。定个三鼎甲的排名之类的。但李逵……算了,他要是在沂州吹牛,自然不虚,考状元像玩似的。可要是在东京汴梁吹牛,分分钟有被打脸的危机。他科举上的才学比范冲都差了一大截,更不要说和天下英才相比了。
李逵抗旨,自然有抗旨的理由。
他琢磨着,去宫中教皇帝打麻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有小人进谗言了,要不然,他一个普通士子,怎么突然间就被皇帝知道了?
这里头透着古怪。
仅是被皇帝知道也没什么,毕竟暗地里,他和刘家有那么大的生意往来,刘家进献雪花盐的时候,肯定也说过他的名字。至于为什么没有封他官,可能有更深层的考虑。毕竟他已经是士子,就之前的迹象来看,说不定能撞大运考中进士。
要是中了进士,肯定会将晚来封赏成倍的送来。
但教皇帝打麻将就不一样了,这是皇帝一拍脑袋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进了谗言?再说了,他要是傻乎乎的去了,岂不是被人捏住了把柄,变成魅惑皇帝的奸佞。
面对李逵的抗旨,高俅的心情最为复杂,甚至多了些不曾有过的敬佩:“人杰,没想到你竟然会……唉,多好的机会啊!”
高俅的语气之中,羡慕,嫉妒,都有。
李逵咧嘴笑道:“高兄,你没去,我和李云去了,算怎么回事?好兄弟讲义气,我等兄弟岂是那种为了富贵,舍弃兄弟的人吗?”
“呜呜……人杰,我……”
高俅感动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说什么也想不到李逵竟然为了他没能见驾,公然抗旨。高俅之前心中对李逵的嫉妒,顿时风吹云散,这等兄弟,简直就是他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呐。虽说,李逵的话他也不怎么信,但只要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恐怕高俅到死都不会忘记有个兄弟,叫李逵。
可一转眼,李逵却问黄庭坚:“大师伯,为何陛下会突然下旨,让小子和李云见驾教皇打麻将这等俗事?”
要是以前,朝堂上发生的事,黄庭坚多半不知道。
一来,他压根就没有上朝的机会;二来,他的清水冷衙门里,也没人告诉他朝堂上的事。
可这一次不一样,李清臣故意借李逵激怒苏辙,让苏辙出丑。整个皇宫,甚至整个皇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黄庭坚总算没让李逵失望,说出了原因。
“李清臣?这厮不是翰林学士,为何要针对师叔祖?此贼可恨之极。”
“你们几个也不要胡乱说话,李清臣虽和中书侍郎不和,但此人已经是定了的今科省试的主考,你们要是不中也就算了。要是中了进士,他就是你们的坐师,要是街头传言你们的浑话,少不了让人非议尔等的德操。”黄庭坚嘱咐道。
李云在边上为苏辙叫屈起来,虽说他和李逵并不被苏辙待见,甚至连拜访都被拒绝了。但他和李逵在黄庭坚这里第一天温习就被告知,苏辙并不是不关心他们,而是出于自己的难处。至于什么难处,黄庭坚没说,李云也不敢问。
但苏辙还能关心他们,就李云单纯的心思,觉得这个师叔祖虽说比师祖差远了,但人还没有坏透。属于那种可以被挽救的一类人。
正所谓帮亲不帮理,李云总不至于见自家人不帮,去帮一个外人吧?
再说了,李清臣虽然也姓李,可这货是大名府人,根本就算不上亲戚。
黄庭坚能说什么,他也琢磨不透李清臣的心思,想要将苏辙的中书侍郎的官职取而代之吧?有点痴人说梦,这官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公务极其繁琐。不仅仅有府库税收之疾,还有赈灾务农之难,更有百工安排之困。普通官员想要做这个位子,没有几把刷子真玩不转。
李清臣不过是个词臣,执政的水平比自家老师都差。想到这些,黄庭坚心中为暗暗告罪,苏轼一样也是词臣,却能看出政策的好坏来,虽说如果让苏轼当副相,甚至宰相,多半也是一团糟的局面。可是李清臣的水平,估计连苏轼都不如。
更何况,中书侍郎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公务繁忙,需要协调朝廷各个部门,李清臣性格乖张,且气量极小,恐怕真成不了合格的中书侍郎。
李逵公然抗旨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大宋官场。
翰林院,李清臣从随从那里得知,李逵公然抗旨,气地将手上的茶碗都摔了,怒斥:“这一定是苏辙教唆的,此人罔顾皇恩,只为自己的名声,着实可恨。”
“不行,本官要进宫怒斥苏辙教唆之罪。”李清臣匆匆起身,面带怒容,准备去皇宫里进谗言。
告状这种事,自从变法派开始在朝堂的话语权越来越重之后,渐渐的变成了常态。
皇帝赵煦也是不堪其扰,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想要当好皇帝,明君,就不能不给臣子说话的机会。这是阻塞言路,昏君才怎么干。
他虽是九岁登基,但要说朝堂上的亲信,一个都没有。所有的臣子都只知道巴结他皇奶奶,宣仁太后。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唯一一个还能注重他身份和意见的就是老相爷苏颂,这也是苏颂被弹劾多次,他都要保全苏颂的原因。
他是个念旧的人,苏颂之前对他的尊重,让小皇帝一直没有忘记这份君臣情谊的温暖。
同样的,赵煦对李逵的好感度要比苏颂大得多的多。
李逵的雪花盐,虽然每年都能赚上一百多万贯,但这钱一部分李家留下了,为家族兴旺打下根基。但至少有一小半,不下于四成都进了宫中,成了刘清菁的小金库。刘清菁的钱,不就是他的钱吗?
而赵煦在宣仁太后活着的时候,被管制的非常严苛。
兜里没钱,皇帝也只能天天在宫里装傻子。赵煦可不是生来就是太子,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上面有皇奶奶,还有太后。真要是惹了这俩位不高兴了,自己这皇帝说不定也就当到头了。当然这是头几年,在元祐最后几年,他没有了这份担忧。
但没办法,两个老女人的积威犹在,他根本就不敢反抗。
表面不敢防抗,但心里却被压抑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平日里赏赐给宫人的银钱,都拿不出来。这皇帝做的也忒憋屈。
也就是雪花盐行销之后,他的日子才一天天的好起来。
好起来后,赵煦才知道,帮他的人不仅仅是刘家,还有李逵。当然,他更多的认为,李逵还是他的连襟。
生在天家,连兄弟都不敢说真心话的环境里,赵煦时常会希望,有一个人和他并肩作战。
这个人如果是李逵,也很不错。
这也是为什么听到李逵的名字那一刻,立刻就同意了让李逵进宫。
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这样做的后果。
可结果是,赵煦左等右等没等来李逵,却见派出去的宦官哭着跪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爬到了赵煦的面前,哭哭啼啼道:“陛下,李逵,李逵抗旨不遵!”
赵煦对李逵的印象极好,他登基之后,没有任何功绩可以称道。这时候,李逵就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进献了雪花盐的秘方。这秘方虽是刘葆晟进献的,但之前刘葆晟也不知道秘方,要不是李逵心向朝廷,太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得到秘方?
再说了,雪花盐虽说是进献给了朝廷,但征收的对象从商行变成了内官,这等于是把钱从左边的袋子里,放到右边袋子里,里外里都是皇帝的钱。
如此心向朝廷,谁敢说李逵的不是?
赵煦觉得身边的宦官肯定摆架子,甚至伸手要钱了,琢磨了一阵,沉着脸问:“你羞辱李逵了?”
中官傻眼了,他是想来着,可是没机会,伸手要钱也是如此。
没等他反应过来,赵煦就示意殿前武士,指着中官怒道:“没用的东西,架出去。”
不过,在朝堂上已经说出要与民同乐,不会麻将还真不成。赵煦没办法,只能去后宫找刘清菁想办法。
刘清菁闻听,琢磨了一阵,笑道:“我有办法,让我的人去!保管让他乖乖的来宫里。”
“童贯,带着圣旨去给李逵搬旨,见到李逵之后,你就说……”刘清菁轻声嘱咐了两句,童贯领命而去。
黄家,走了天家使臣不久,童贯又来了。
这街上又热闹了起来。
叫门的叫门,帮忙摆香案的摆香案。
李逵见到童贯的那一刻,愣住了,心说:这厮怎么来了?
李云在短暂的担心之后,发现抗旨不遵真的很爽。
抗旨一时爽,一直抗旨,一直爽。
李云捏着拳头在李逵背后,嘟哝着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话:二哥,不要怂,就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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