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扑倒交易所柜台前,拉住近前的伙计,大喊道:“把我的单子都撤下来,快,一张单子都不要剩下!”
伙计无奈道:“孙爷,你也是知道规矩的,交易匹配的单子是没办法撤,您老怎么说岂不是为难小人?”
“去,把亢金给我找来,我和他当面说!”孙卓已经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想要好好说话的可能几乎没有。
伙计别扭的转了转上,似乎想要挣脱孙卓抓住他衣襟的束缚,却没能如愿,苦笑道:“孙官人,您也是颍州地面上的体面人,何苦为难小人呢?码头上出现茶油的那一刻,掌柜的就带着人去码头了。都以为今年的茶油要冲上天,哪里会想到会横插这么一杠子。”
“对,码头。”孙卓突然想起来交易的规则,他可以去码头,采购大量的茶油,兴许不会出现亏损,还能小赚一笔。
想到就做,孙卓推开众人冲到了大街上,跳上自家的马车,冲向了码头。
可惜,码头上人来人往,根本就没人搭理他。在临近码头的货栈前,不少从交易所跑出来的客商都围聚在一起。叫嚷着想要购买茶油。
“我出价三十贯一石,有多少要多少!”
“三十五贯,价格可以商量!”
“我带钱来了!”
码头被商人们堵住了。有些却往回跑,孙卓也跟着稀里糊涂的跑着,脑子却晕晕沉沉的不听使唤。他失魂落魄的去了钱庄,不少商人大户都等着。
孙卓的耳畔听到的都是这样的话:
“把码头上所有的茶油都吃下来,有多少要多少。只要市面上没有茶油可卖,价格还是我等说了算。”
有见地的商人在大宋遍地都是,他们不知道供需关系,也不知道价格理论,但是他们都懂的一个道理,商人,想要做大商人,就必须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
只要把货源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挣多少钱,都是他们说了算。
孙卓想到这里,咬牙挤入了柜台钱,摸出上的地契拍在了柜台上:“抵押,全部抵押。”
伙计翻看了几张地契之后,不敢做主,急忙将掌柜的请客来。邱掌柜吃惊的看了看孙卓,抱拳轻声道:“孙官人,有这些好地,何苦呢?”
“我……”孙卓的嗓子眼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嘶哑,且刺痛着他。但他目光突然坚定了起来,恶狠狠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爷们就拼了这次。”
邱掌柜有种替老朋友为难的样子,突然间难受了起来。脸上浮现着不忍的假慈悲,张了张嘴,却终于放弃了,开口道:“孙官人,在商言商,我这里有你交易所的记录。按理说你的地契按照市价的七成还,钱庄就能放钱。但是你也知道,你在交易所向来胆大,真要是这次在茶油上有了闪失,如果给了七成的抵押,钱庄就要亏了,要不你去别处问问?”
孙卓急切不已:“如今颍州城还有谁能贷出大笔款子?谁家贷出的款子,利比你家都要高。七成不行,六成总该可以吧?”
邱掌柜摇头道:“最多四成。”
段时间内,谁能给他借来大笔的款子。没了钱庄,孙卓就要等着交割,到时候的后果更加严重。孙卓闻听立刻就怒了,撑着双臂凑近道:“邱掌柜,你也想坑我?”
“非也,是不能也。我老邱也不过是个跑腿做事的小人物,孙官人是有份的乡绅,在下的为难为何置之不问?”邱掌柜诉苦道:“还请孙官人体谅些个!”
“你休要诓我,把你家主人叫来,我孙某人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做生意哪能如此坑蒙客人,这岂不是做断头生意?”孙卓肯定不能同意,他拿出了十顷的地契,按照往年的市价,总价不会低于四万贯,但是邱掌柜却上下嘴皮子碰了碰,就黑掉他两万四千贯的本。这能让孙卓不生气?
要问别的,邱掌柜不见的敢说。但是要说主人家,邱掌柜就怕对方不知道如今老刘家的地位有多高?
邱掌柜神神叨叨的指了指房顶,对孙卓道:“我家老爷去京城了。”
“难道他不敢留在颍州,非要去京城避祸。”
“错了,是去看女儿。”
“小姐在哪里?”
“宫里。”
孙卓倒吸一口凉气,真要是在皇宫做宫女,也置办不起这么大的产业,肯定是皇亲国戚。这玩意自己小小的仓监似乎怼不过皇亲国戚啊!
怼不过!
但是钱必须得借,孙卓咬牙道:“四成就四成。爷认了!”
做生意就是这样,有人赚钱,就有人亏钱。
当然区别就是赚多少,亏多少。
孙卓作为颍州地面上的大户,拥有田产几十顷,要说实力,自然是有的。但要说多强,也称不上。颍州的土地兼并实在严重,以至于出现了两极风化的现状,有田产的大户,一个比一个强,而底层的百姓却纷纷丢失田产,不得不去城市讨生活。
孙卓虽然底蕴不足,家产在颍州也不算扎眼,但他是颍州大户之中投资交易所的尝鲜者。
之前的交易,他确实挣钱了,而且还挣了不少。
交易所之前的交易,主要是粮食。还是李逵捣腾出来的粮票。算是期粮的一种,就官府控制的粮食数量,就算是采购了一匹进来。但是想要扭转颍州的粮价,绝无可能。
粮价之所以下跌,还是大户们之间互相不信任,总害怕有人放粮,自己却被坑。
大户和大户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手里都囤积着粮食,一开始市面上放开粮价,大户们还相对克制了一些。但随着粮价拨动开始增大,有些人就担心起来。落袋为安的道理,他们也懂。出现这样的况,主要是大户们也信不过自己人。
亲兄弟为了家产都能变仇人。
何况大户们不过是临时的盟友而已。
有人出货,会带动其他人一起出货,粮价应声而落就很容易理解了。
但是对于大户们来说,他们还是挣钱了。控制着货源,参与交易,而且颍州又是粮食缺口很大的城市,等于是左右手的交易,想要亏钱也不容易。他们自然能挣地盆满钵满。
也就是粮食交易,才吸引了不少大户进入了交易所。
相比之下,孙卓是最先进入交易所交易的大户。他挣到的钱更多,同时挣钱之后,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甚至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
而茶油的暴涨,让他看到了机会。
做一次,就做这次,孙家就能成为颍州城内顶尖的那批大户。孙卓下场之后,总是这样告诫自己,却不想自己已经变成了个赌徒。
只要成功,他以后也不用再依附于贾道全之下,自称一派。
想着一夜暴富的孙卓,俨然忘记,他在百姓的眼中,他也是高高在上的大户。
带着从钱庄借来的款子,东平西凑,带足了四万贯的本钱,孙卓匆匆去了码头。可是在货栈内,他却被气了个半死。他带来了几万贯的钱,却只能做一笔不到三千贯的生意。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得住,可是没办法,货栈的伙计带他看了对方货物的货场,就剩下这么多,不要的话,就转卖他人了。
孙卓无奈,只好安排人将茶油运走。
可是没等他喘一口气,又有船到了码头,第二天,两艘大船的到来,彻底让他成了被茶油商人控制的提线木偶,往来于码头,交易所,钱庄……一天下来,生意没有做成,反而累地浑酥软,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似地。
但孙卓根本就不敢休息,他拿出了这些天在交易所签下的胆子,仔细核算了一遍。
真要是按照之前他的报价,至少会亏掉五六万贯。
怎么办?
颍州城,反而是茶油商人成了最大的赢家。大户们,只要下场的,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亏本的状况。而且亏的钱数额巨大,都需要兜售大量田产才能还得上。着加深了大户们对茶油商人的怨恨。
几百贯的损失,大户们不会在意。
但是几万贯呢?
十几万贯呢?
这些积怨都隐藏在大户们的心中,他们甚至坚信不疑的认为,他们的钱都让茶油商人们打劫了。原因一目了然,颍州城内除了茶油商人,谁脸上还会洋溢着兴奋和贪婪的笑容?
而接下来的一件事,却彻底激怒了颍州的大户。
孙卓憔悴的正准备从颍州城内的宅子里出门,去码头碰一碰运气。却没想到管家慌里慌张的爬进来,撞了他个满怀,差点将孙卓撞倒。要是平里,孙卓也是练家子,管家撞他一下,根本就撞不动他。可这几,他经历的事,仿佛比他半生的事都多。吃不下,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茶油,以至于早晨起来,双腿像是灌铅似的沉重,且脚步轻浮。
他的两鬓甚至都有了白发,而这些他都恍然不知。
啪——
孙卓气地给了管家一巴掌,怒道:“作死的玩意!”
管家捂着脸,低下头,眸子中透出了些许怨毒的愤恨,但孙卓积威多年,管家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当面给孙卓难堪。
只好垂头丧气的禀告:“老爷,衙役,衙役封了家里的货场。”
“什么?”
孙卓大惊失色,往孙家的货场,不过存放一些粮食,不值钱的东西。但如今货场里存放的是茶油,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急急忙忙出门,来到货场之后,孙卓的眼都红了,要是怒火能够燃烧,他已经是个火人了。孙卓拨开看闹的众人,走到货场门口,官府的封条已经被贴上,而指使人贴封条的衙门的人还没有,为首的那个小子,孙卓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你!”
“哎呦,老相识了。”李云裂嘴一乐,原以为还是颍州城不知名的大户,没想到竟然是孙卓。李云对于孙卓有这一种非常独特的记忆,这是第一个被他打倒在地的对手,李云觉得自己应该给孙卓一个特权。
于是,李云乐呵呵的看着孙卓道:“原来是你,怎么,这是你的货场?”
“没错。”
孙卓拦住衙役,目光有点躲闪的对上了李云,强撑着道:“你不能封我的货场,我一没犯法,二无官司,官府难道还能抢夺百姓的私产不成?”
“哪能呢?再说了,你还是仓监呢?正儿八经的流官,虽不入流,但也不能黑你不是?”李云玩味道:“还记得昨找你交个的商人还有交易所的伙计吗?”
“记得,怎么了?”
孙卓这才想起来,昨有人找上门让他交割茶油,没办法,他的单子签的是最早的,同时交割期也是最近的,要交割自然是最早。窝了一肚子火的孙卓根本就没有交割的意思,反而因为言语被激怒后,动手打了对方。
李云替孙卓回忆了昨的场景,这才变脸道:“没什么,人家把你给告了,如今官府出面,查封你的货场,你来了也好。接下来就该你去衙门把事说清楚。不过看你似乎心里不大服气,来吧,咱们俩练练。”
练练?
鬼才想和你这小子练练,别看李云手里什么也没带,但孙卓根本就没有信心在李云手下能讨到好。
万一……
万一,在颍州城,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被打了,多丢人?
无奈之下,孙卓去了州衙。不仅交割了交易单,亏了一万多贯。还当着让他百般看不上眼的通判徐让,对被打着赔礼,还多付出了几百贯的诚意。
出了衙门,孙卓回头啐了一口衙门的石狮子,随即却愁容满面,这仅仅是一笔交易,就让他损失了一万多贯。他在交易所备案的交易单,至少还有十几个。真要是一一交割,他的数万家产,岂不是一夜之间就要付之东流。
孙卓不得已,去找了贾道全,没想到没借到钱,还被气个半死。
贾道全也参与了茶油的买卖,亏了不少钱。但毕竟贾道全家大业大,没有伤筋动骨。孙卓想着借钱补上窟窿,至少把田产赎卖回来,万一钱庄哪里再来bī)着他还钱,这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怕什么,来什么!
孙卓已经把能够借的钱都借来了,只有于事无补的几千贯。当然,借不到钱,那是他人缘不好。
可是当钱庄让他还钱的人到来,孙卓这才明白,大势已去!
他要一无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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