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孓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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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末见阿隐的阿妈倒地,心里一惊,见孛列台还愣愣地站在原地,连忙刺中了萨仁,甩开了他,往前一冲要去阻止孛列台。



    孛列台见阿别倒地,心里忽地有些惊醒了。手里的刀还在滴着血,滴着妻子的血。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心里一直都只是觉得娶阿别只是计划中的一环。



    只是原来自己把自己都给骗过去了,阿隐的灵瞳苏醒之前,当山隐的这个血脉的故事还只是一个传闻的时候,他也依然是早起为她做饭,睡前帮她揉腿。



    而现在,她却倒在了自己的刀下。再也醒不过来了,那双手再也没有温度了。



    孛列台有些恍惚了。



    背后小刀破空的声音惊醒了他,他下意识地回头用大刀格挡,这是谁?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为何他也会在这里?



    没有时间给孛列台再多思索了,萨仁已经受伤,这件事情既然做了,那便要做下去!他攥紧了大刀,狠狠地往景末头上劈去。景末苦苦地用丹泽送给他的那柄藏刀生生扛着,眼看着就要扛不住了。



    景秋等不下去了,刚才似乎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不知道是谁,但再这样下去景末会有危险,他冲了过来,瞬间破了孛列台的招式,将景末救下一旁,自己与孛列台打斗了起来。



    “景秋!”景末惊呼,他万万没有想到景秋跟着他一路过来了,心里稍稍一沉,虽然眼下解了他的围,但这样景秋便知道山隐和阿隐的所在了!景秋,难道是故意放我走,随我过来找到山隐所在的吗?



    不过景末此时也没有空暇多想,景秋身手了得,自然能够应付得了孛列台的蒙古大刀。可是就在刚才景末走神的时候,只见萨仁从兜里拿出一柄细细长长的小刀,似乎就是大夫随身携带的那种,竟踉踉跄跄地要刺向景秋的后背。



    景末来不及了,连忙把手里的藏刀飞了出去,正中萨仁的心口,萨仁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松开了手里的小刀,两只手都捂住自己血正哗哗地往外流的胸口,似乎还想要扯下身上的衣服去按住止血,只是景末瞄得很准,他没有这个机会自救了。



    孛列台见萨仁倒地,终于感到这个计划可能再也无法成功了,怒吼一声,震开了李景秋,景末连忙上去扶起景秋,把自己的藏刀也拔了出来,一手握刀一手护着景秋,警惕地看着近乎癫狂的孛列台。



    孛列台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两个,提起了自己的刀,步伐沉重地向他们走去。



    景秋从背后抓住了景末的肩膀,用力地按了按,景末不用回头也知道哥哥大概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刹那间,景末动了。



    景末弯下腰,用他身子灵巧也比孛列台略矮一些的优势从孛列台的手臂下迅速地躲了过去,孛列台几乎是没有感觉到那锋利无比的藏刀在他的腰间狠狠地划了一道。等景末飞身过去,这才感觉到痛,正愤怒无比的时候,景秋的刀已经送到了他的胸前。



    景末是在给景秋做冲锋也做掩护,他冲向孛列台的身形盖住了身后的景秋,这才有景秋这神出鬼没的惊天一刺。



    景秋把刀狠狠插进孛列台的胸口之后,迅速地抽刀起身离开,在一旁蹲下等着孛列台地下一招。他知道,孛列台这样高大勇猛的蒙古汉子并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打倒。必然有后招,他需要时刻提高警惕才能护住景末。



    可是他错了。



    孛列台并没有再转身或再舞起大刀砍向他们,他只是用左手捂住了胸口,看了看这遍地狼藉的山谷,回过了头。右手还握着那柄大刀,刀尖在地面上划过,无数滴血也沿路滴落。



    他走向了阿别。



    “扑通”一身,孛列台跪倒在地,放开了刀,也不再捂住伤口的血,他想要用双手轻轻地把阿别抱起来,抱进怀里。



    景秋退到了景末的面前,用刚才景末守着他的姿势护着景末。



    孛列台也颤抖着抬起左手,拂过阿别散落在脸颊上的秀发,温柔地抚摸上阿别的脸。他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景末惊呼出声。



    孛列台抓住阿别的手,用她的手握住她当时用来阻挡自己的那柄小刀,用力地捅进了自己的心房。



    他紧紧地咬住牙才未出声,而后他慢慢地也倒了下去,手里还是牢牢地抓着阿别的手,嘴角似乎竟然扯出了一丝笑容。



    景末的身体有些颤抖。他知道倒在这里的是阿隐的阿爸阿妈,虽然今日一路赶过来的时候,他想过也许会有搏斗也许会有流血,但他从未想过死亡会离他这么近。藏夏村子里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他更从没有看过如此血流遍地的景象。



    难道,百余年前的西夏被屠城,大爷爷嘴里说的血光冲天。竟是这样的人间地狱吗!



    景末愣住了,景秋听见不远处有人的声音,连忙把景末手上的藏刀也拿过来收好,拽着景末离开了山谷。



    景末一开始见景秋带他出山,还有些不愿,阿隐一定受不了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让阿隐一个人去面对那幅场面。只是转念一想到若景秋真的和其他山隐人打了照面,那山隐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了。景末不能这样害了阿隐和她的族人,于是也闷着头跟了上去。



    公主洞里的木吉拉松如坐针毡,按照萨仁的说法,这一点点麻药应该可以让阿隐睡去了,怎么阿隐毫无睡意?也不知道洞外面的那条小路他们走的顺不顺畅。



    阿隐跪在曾祖母的画像之前,感到身后人的坐立不安,心里也有数,算了算时间,景末应该也能到的,他答应过我会来,那便会来。也许已经拦住了孛列台他们,“木奶奶,是有什么心事吗?”



    木吉拉松被阿隐忽然的问话吓了一跳,“没,没有心事。”



    “那怎么如此心神不宁,在祖宗和山神面前,失了礼仪和分寸。”阿隐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是,阿隐说的是。”木吉拉松被这样一提醒,惊地赶紧看向那石壁上的画像,看了一眼更是内心恐惧,似乎那画像上的监国公主的眼睛正盯着她还看穿了她的一切谎言。



    阿隐的华服让她行动有些不方便,脖颈也有些酸,她用手撑着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回过身去,走到木吉拉松的眼前。



    木奶奶心中大惊,她刚才被监国公主那一眼已经吓得不轻,这会儿阿隐怎么忽然起身过来了?



    “阿,阿隐,你这是做什么。祭祖要,”木奶奶强装淡定,挤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指了指画像前。



    “祭祖要隆重肃穆,诚心诚意,以阿隐之灵瞳轻唤祖宗之离魂,以阿隐之灵力沟通神山之山灵,佑山隐,佑蒙古,佑阿隐。”阿隐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背诵着族规,说话的时候,她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木吉拉松。



    “我说的对吗?木吉拉松,奶奶?”阿隐的话掷地有声。



    木吉拉松听阿隐这样唤她,惊恐地抬起了头,眼睛也不自主地对上了阿隐的瞳。



    阿隐都不屑得开启灵瞳去看那污浊不堪的眼神。



    “木奶奶始终坐立难安,莫非是在等人?”阿隐有些嫌弃地移开了眼睛,望向了洞口。



    木吉拉松杵着拐杖的手已经再也控制不住颤抖了。耳鬓流下了一滴汗。



    “木奶奶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还这样精神烁烁,毫无半点困意。”



    木吉拉松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她不敢扭头去看阿隐。



    “木奶奶,事情能做得出来,为何说不出口?”阿隐叹了一口气,不愿再多说这些话,这些话终归是伤人伤己,为何就不能坦诚相待呢。



    木吉拉松听到此话,扶着拐杖扑通一声给阿隐跪下了!



    阿隐听到声音,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木奶奶,你这是到底为了什么?你这又是何苦啊。



    “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隐弯下腰,伸出手握住木吉拉松拐杖上的那只手,见到木奶奶这番景象,阿隐心中也是于心不忍,声音里更是带了一丝颤抖。



    木奶奶的身体也忍不住有些颤栗了起来。几次张开嘴巴,却说不出什么来。



    “族长!掌事!不好了不好了!”别松姨忽然着急忙慌地跑进洞里来,她刚才听见外面有些刀剑的声响,实在有些担心,这才破了规矩一个人悄悄出去看了看。谁知竟然是那样一副可怕的景象!



    “怎么了?”阿隐一手拉住别松姨,她的心里忽然很慌很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隐,阿隐你,”别松姨也没有时间去想为何木奶奶会跪在地上,只是登时看见阿隐,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她甚至后悔跑了进来,阿隐不能看到那个场景。



    “别松姨怎么了!你快说啊!”阿隐见别松姨面露难色,也不敢看她,吞吞吐吐地什么也不愿说了,她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拎起厚重的衣服,也顾不得头上累赘的头饰,用力跑了出去。



    这一路虽然不长,但阿隐跑得很累,衣服很重,她心里更是无比沉重。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但现在好像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这不是好事。



    她心里慌急了,阿妈你说好的今日过后,便要搬回来与我住,可不能再诓我了。



    当她终于绕过了那个拐角,一地的已经有些凝固了的深红色的血深深刺痛了阿隐的双眼。而在那血泊里,她看见了她的阿爸和阿妈。



    虽然她阿妈的手里的那柄刀深深地插进了阿爸的心口,但阿爸的手还是覆在了阿妈的手上,另一只手似乎也要抚摸着阿妈的脸庞。



    阿隐要站不住了。眼前的景象让她近乎晕厥。



    她扑倒在阿妈身上,悲伤欲绝,想要嚎啕大哭却发现张开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胡乱地擦去阿妈脸上的血迹,要检查她身上的伤口,哪怕她握住阿妈的手已经是冰凉的,她也不管。阿隐拼了命地要用手捂住阿妈胸口的那处刀伤,想要把血按回去。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灵瞳,连忙擦干了泪水,努力地凝神用双目之灵去检查阿妈的身体,可是,可是她却看到生命的样子就像那星光一样闪耀而零碎,正在远离阿妈的身体。



    阿隐下意识地要伸出手去捞去抓住那零碎的生命,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住握不紧。任凭她怎么去用力,她都抓不住啊!!



    阿隐摇着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她用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向地面,地上的碎石划破了她的手,她也丝毫不在乎。手上传来的这一点点痛,在告诉她这都是现实,剥夺了她所有的希望。



    随后赶来的木吉拉松见到这一幕,面如死灰,自知计划败露,但也幡然醒悟。是她自己的那一丝贪欲,害死了自己一手养到大的阿别,而她竟然还想着要伤害阿别的女儿阿隐。



    别松姨站在一旁看着阿隐心疼地啜泣,她并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前任族长会和自己的丈夫拔刀相向,而那萨仁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地卷入其中,但她看见阿隐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她阿妈身边痛不欲生的样子,眼里也酸酸地止不住地流泪。



    阿隐摇头,使劲摇头,她抱紧了阿妈喃喃地说“我从未埋怨过你,我也听你的,我会原谅阿爸,阿爸一定只是一时想不开或者是被蒙蔽了。我会原谅他,我会原谅他啊!!!那你快回来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呢!今日之后你便要搬回来和我住的呢!!!你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抛下我。”



    阿隐说到后面已经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最后又只能怯怯地还像当年六岁时,发现阿爸阿妈不再会回来的时候一样,缩成小小的一团,低声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她。



    她能看到阿妈的生命在流逝,却怎么也抓不住。



    这双眼睛,这幅血脉,到底要了有何用!!!



    让族人害怕,让木奶奶不再慈善,让母亲觉得被禁锢,让父亲变得贪婪而丑陋,看得到的东西抓不住,改变不了,更不能视而不见,这所有的痛苦和害怕,谁人能懂!



    阿隐此刻体内气血翻腾,胸口郁结而不得出,悲愤不已地抬眼问苍天!



    之间她连连吐了几口血,晕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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