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的心情都写在脸上,这时候除了不知道从何说起之外,他也有些顾虑是否该在景末面前提起这些事。景末见状,便准备去看看巴丹,不料阿隐反手抓住了他,“没事的,白玛,景末不是外人。也许他也能一起出谋划策呢。”
刚才在湖边只有他和阿隐的时候,玩笑间他们握住了对方的手,阿隐的手有一些微凉,但软软却又有一股劲儿的让景末有些舍不得松开。这次阿隐又主动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耳朵根都要红了。
白玛看见阿隐这样待景末,而景末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也稍稍明白了一些,便也不再顾及。的确,景末不是山隐人,对阿隐来说也不是外人,这件事情,也许景末还真的可以帮的上忙。
白玛让二人一起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这才想好了怎么说。“阿隐,这件事我三年前就想立刻告诉你。可是那时候没来得及,你也已经启程出山了。”白玛低下头,这段话说得总有些没有底气,若是当时能够不顾一切的进山,也许她还并未出发。后来随阿爸出游,走了一圈德里苏丹,回来已经是一月有余了,想来她必然是已经出发了,这才没有再进山了。
“你还记得我当时能碰到景末兄弟,是因为要进山送些果子。”白玛抬起头,黢黑的瞳孔里满满的是焦急。
阿隐轻轻抬眼,调用了双目之灵看了他一眼,心里便大概知晓白玛要说的事情了。她心里微微一沉。低下头,不再言语。
“后来我回了不丹之后,阿爸便让我也送一些去给你阿爸阿妈,也就是阿别姨和孛列台叔叔。”白玛说到这里,有些停了下来。
阿隐抱膝坐着,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她双臂箍紧了小腿,心跳得很快,若真如她刚才看到的那样,她该怎么办?那是她的阿爸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令人心寒到极致的想法?那木奶奶呢?木奶奶难道也同意了?
她紧张地手臂抱得越来越紧,手指尖都要泛紫了,景末感受到她身体的异样,用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阿隐身体先是一颤,她看见是他,才又笑了笑,又把头埋了回去,手臂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看你阿妈已经睡下了,可是后院里放杂物的屋子灯还亮着,正准备去问问是不是孛列台叔叔,就见到萨仁大夫从里面探头出来,很凶的模样。我便有些不敢了,但又觉得他们神情可疑,索性就蹲在窗户下听了一段时间。”要讲到重点了,白玛铺垫了这么久也是在给自己铺垫,他始终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理解当时孛列台叔叔的那番话。
“孛列台叔叔说,阿隐你的血脉对你极其危险,可能有些不好的后果,所以,”白玛挠挠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所以,他便想要我的血。”阿隐轻声地接了一句。
白玛和景末都惊呆了,相互迅速看了一眼,白玛点点头,景末心里也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是什么话?想要阿隐的血?等等,阿隐的血脉对阿隐来说极其危险?这都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玛见阿隐有些不悦,连忙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孛列台叔叔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他问萨仁大夫这世上有没有可能共血的这种情况。但我只知道这对阿隐你来说肯定是危险的,而且你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也许,也许孛列台叔叔的确是担心你,可能是在想法子护着你,但是,”白玛胡乱解释着,看见阿隐慢慢地抬起了头,才停了下来。
“是啊。也许是要护着我,”阿隐望着在湖的边缘里正到处蹦跶着摸鱼的巴丹,喃喃地说道,“也许并不是想要我的命。”
景末着急地抓住了阿隐的肩膀,“阿隐,你的血脉怎么了?什么不好的后果,什么共血?白玛说的是什么意思?”
景末只知道阿隐是族长,却没有想过为何十岁的阿隐就能够是族长。
白玛也猛点头,他听阿爸阿妈提起过山隐的族长都有神赐的双目,却并不知晓其中密辛,所以他也无从得知那日夜里大人们所聊到的代价一事,更无从判断孛列台叔叔要做的事情到底是好是坏。
“哈哈哈,看你们这急的。”阿隐见两人焦虑,打了个哈哈。便把自己双目之灵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些,也说道这也是这过去几年里出山的主要目的。说着说着,阿隐忽然转过头来,
“不过李景末,你很神奇,我若用那灵瞳,唯独看不透你。”阿隐很认真地又凑了上去仔仔细细地用那双目之灵充盈了整个眼眶,却依然看不到分毫景末的内心。看到的就是忽然颤抖的长睫毛,瞳孔里若隐若现的一丝白翳,和他眼里满满地震惊和不知所措。
白玛见景末局促的样子被逗乐了,哈哈一笑,引得阿隐回过神来,又坐了回去。懊恼地想着,这神山都拜完了,竟然还看不透李景末这个小子。这怎么可能?
“莫不是你身怀异宝?”阿隐不甘心地上下打量着李景末,那眼神里的懊恼和狡黠,大概下一刻就想要扑到他的身上去找是不是有什么宝贝能够阻挡她的能力了。
景末连忙挥手,把袖子和胸口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翻出来给她看了,想要自证清白。白玛已经笑痛了肚子,要仰倒在地上了。
“好啦好啦,先不管你了。虽然独独看不透你,但既然你总是被我救起,所以你也可能不是很厉害。”阿隐将信将疑地这才放过他,“不过,似乎在祖宗留下来的信上有些着说我们这样的灵瞳苏醒之人,也许会有两百余年的寿命。”阿隐停了下来,似乎是要看看这两位的反应。
白玛和景末都睁大了双眼倒吸了一口气,两百余年?果然是山神所赐的福气!白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小姑娘竟要活成两百多岁的老婆婆,景末心里也震惊无比,却有些难受,想到他自己也许无法伴她终老。
这两位的反应都让阿隐非常满意,成功吓到他们了。尤其是白玛,竟然还想自己两百多岁的老婆婆会是什么样,阿隐不禁用眼神瞪了他一下,白玛赶紧收回了思绪,嘿嘿笑了两声。而景末震惊之余,似乎又有些怜悯和遗憾,阿隐似乎能够明白他的心意,她伸手过去,按了按他的手臂,告诉他不用担心。
“至于他们所说的什么不好的后果,什么代价嘛,”阿隐拖长了尾音,双手向后一撑,仰起头来看着那雪顶,“据说,是毕生孤独。”用很随意的语气淡淡地说了出来。
三年前的自己在那洞里问过木奶奶,孤独是什么。这三年里,她偶尔也会想起这个问题。
也许孤独是那一个人转湖,也许孤独是与藏族村民们聚在一起围着篝火起舞,却依然没有人可以转过身去告诉他今夜的月亮真美,也许孤独是在那峡谷之巅,往下望着深渊时候的丝毫恐惧感,也许孤独是攀爬山峰之时,风雪拍打过来的时候,只能静静地紧靠山壁默默地等风雪过去时,那种连自己都即将忘记,感受不到的时候?
阿隐还是不懂孤独是什么。又什么才能算是毕生孤独。
景末和白玛听到此,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思考起这个问题。什么是孤独?没有家人,决然一身?无人理解,独自前行?求一求不得之物?寻一寻不到之人?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太难了。好像很多都能算得上孤独,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不上,也许只是苦闷,孤单,固执,忧虑等等罢了。
不仅仅是他们,三年过去了,若是问扎西丹泽去,这位古格的小王子,也大概是回答不上来的。扎西旺堆已然作为法王的继承人去出游各国了,不再能够对他产生威胁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古格的王子便只有他一个了,可是古格王依然没有立他为王储。他百思不得其解,也还在王城之中苦苦经营。
“你们说,我阿爸到底是要为我分忧,还是要那看似长生的寿命呢。”阿隐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这神山。
景末和白玛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将一个人的血要放出来,然后以不知道何种方式与另一人的血进行中和,之后再两人共同分享,这种天方夜谭似的想法怎么也不符合常理。若是孛列台叔叔真的心疼阿隐,那便是担忧阿隐孤独或是无人照顾,那么可以想到的方法有千种万种!怎么,也不会想到共血这一条上去。
竟然要用这么危险的一个方子,很难让人不去怀疑孛列台要阿隐的血,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隐望着天似是喃喃自语,自己仿佛丝毫不在意答案。
忽地发现身边静了下来,回过神来发现这两人都耷拉着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是吃了什么特别苦的东西?”阿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你不是在问我们嘛,我觉得也许你要小心你阿爸。”白玛被阿隐问得一愣。
景末抬起眼来,眼里担忧地紧,满满的都是心疼。这孛列台叔叔,不是阿隐的阿爸吗?真的有父亲,会这样觊觎女儿的命?这,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情。他不敢想象。为什么阿隐这么美好的姑娘会有这样的父亲!
阿隐知道景末在想什么。她苦笑了一下。她何尝不曾问过?为何,为何自己的父亲竟会有这样的豺狼般的想法。那自己的阿妈呢?难道也知道这件事?
她悄悄低下头,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抹去了眼泪。
可是景末看见了。
阿隐装着毫不在乎,但她心里也知道自己阿爸要的是什么。
景末好想抱住她。六岁被父母所抛弃,十岁就成为一族之长,为了族人在外游历三年,而如今因为自身的一点点特殊被生父觊觎着,甚至是如果要牺牲掉她的性命估计也是不眨眼的事情。
为何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阿隐身上。
为何发生了这样的事,阿隐还是这样的善良?
她始终在为别人打算着。出山了三年回来,木奶奶并不在乎她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弯路,是否受了委屈,只在乎她的灵瞳是否可以守护全族了。而她想要做出第一个真正为全族今后生活考量的决定的时候,木奶奶却指责她这是要叛山弃祖。
白玛望着远处的山有些走了神,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隐。他知道这是个很难的时刻。
景末见她垂下眼,晶莹的泪珠默无声息地要滑落,他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了它。
阿隐也愣住了,她专注于自己的思绪,没有发现景末一直在看着她。
阿隐泪眼未干地瞧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不愿让他再看见自己失落又无助的样子。景末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阿隐的脑袋。手掌心里,还能感受到阿隐极其隐忍着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
景末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他只知道,他今生要守好阿隐。
忽然,景末眼里的阿隐发亮了,也许是太阳越过了山头,照在了阿隐身上?他看向白玛,白玛的身影也渐渐在发亮。他们的身影有些亮到刺眼了,眼前的山谷似乎软成了波浪,浮动了起来,景末心里一紧,糟了,是眼疾要犯了!等会又要晕厥过去了!
当整个眼前的世界都似波浪舞动着渐渐发白到什么都看不见时,忽然一个景象出现了!景末知道,这就是这一次的预视要来了!
是一个身形不是很高,却与阿隐有一些些像的中年男人,在一个木屋里与木奶奶低声筹划着什么。屋里还有一个精瘦的男子,并不在意他们的对话,只在角落里摆弄着自己的一些工具。景末心里着急,知道也许这就是阿隐的阿爸,孛列台!那他们难道真的要对阿隐动手了?!
景末努力地想要再看清一些,再听清一些,但只听到祭祖这隐约的字样。只见那中年男人在纸上圈了一些地方,景末的意识想要凑过去看一看,便听到木奶奶在画面里说祭祖的时候,阿隐要五感皆闭,专注于用双目之灵的精神力与祖先沟通,与天地沟通。中年男人听了便点点头,喊了角落里的男子过去,嘱咐了他一些事情。景末便是怎么也听不到了。
正在焦虑之时,眼前景象一暗,头疼即起,头痛欲裂。他能听到阿隐和白玛围在他身边,喊着他问他怎么了。景末痛地无力回答,但他知道自己这一次不知道又要晕厥多久,不能耽误了时间,他咬紧了牙关挤出了几个字,重复了一次,便彻底丧失了意识晕倒过去。
白玛和阿隐对视无言,虽然景末只说了两遍,但他们都听清楚了。景末拼了命说出来了四个字,
“小心!祭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