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上院,内书房。
武人多将时间用在打熬力气,习武炼体上。
但正经军门勋贵家的子弟,永远都是有那么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的。
武人陷阵,武将领军,武帅图谋。
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统军大将军,兵法谋略是最为基本的功课。
其后还有地理,水利,占星术,五行,马畜,乃至于万千基础学科。
所以武人都是大老粗莫不过是最荒唐的说法,绝大多数的武人都是识字的,其中更是不乏有满腹饱学者。
牛继宗坐在内书房里,镇纸压着一本摊开的《三略》,手里拿着那封贾环送来的拜帖。
他从昨天就在看这封拜帖,直至昨夜都睡得不是很踏实,心里始终挂念着,道不尽的悱恻。
其夫人吴氏在侍弄摆在书房里的那几盆花草,看着自家夫君一副不同寻常的形容,好笑地摇了摇头。倒不是吴氏不关心自家夫君的变化,只是多年她都习惯于不过问男人的事,因为知道牛继宗是个有决断的人,劝了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无怪牛继宗心里奇怪,自先荣国公代善老太爷仙逝以来,他们贾家再没什么人出来走动了。
四王八公十一门同起于太祖皇帝发迹之时,一同奋勇杀敌,在战场上本就是生死打出来的交情。
后来太祖皇帝兴建伟业,这十一门军门人家共同受封功赏,才有了如今的四王八公。
这些东西都是源于祖辈小时候的教导,咱们这十一户人家,本就是同根同源的,只有互相帮助挡刀子的,再没有背叛兄弟这么一说。
故而从镇国公牛清,宁国公贾演那个时代,各家子孙都是最为要好的,团结在一起,于朝堂之中影响力巨大。
他们这些人家被称为开国勋贵一系。
各家老祖仙逝作古之后,纵然是再好的关系,也渐渐的淡泊了起来,不再向以前走动的那么频繁。
只牛继宗这会子再想起来,才能看明白是太上皇赵澶的手笔,意在在削弱他们这些开国勋贵的势力。
兴衰荣辱,否极泰来,世上没有永远昌盛的人家,最富贵得势的,往往就是下场最惨的。
他们开国勋贵那一系,实在是权势太鼎盛了,以至于神威盖世的赵澶,都要忌惮他们几分。
四王尚且还能保全,但八公的势力,在悄无声息中被砍了一刀又一刀。
从本来势力雄厚的一个派系,几近凋零到消声觅迹。
幸而贾家出了个贾代善老太爷,又重新将开国一系的旗帜立了起来。
多有接济扶持孱弱将门的,几乎大半开国勋贵家的武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又幸而旧朝余孽在南疆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谋反,以至于大梁连连败退,太上皇甚至不得不将国都从应天迁址顺天。
如此,开国勋贵一系的处境又有所改善了。
军门勋贵,本就是最受到忌惮的一群人,却又是最受依仗的那么一群人。
昨日在济南侯府,就是刘老憨的那个宅子,刘成所言其实是真真的实话。他们这些当兵打仗的泥腿子,有仗打圣人就亲近赏赐你,没仗打皇帝就畏惧忌惮你。
总归,是很难有个善终的。
如今荣国公贾代善驾鹤西去已有十几年了,各家受过荣国府的恩惠,故而心中都留存着一份对荣府的感激。
可世事永远都是这么造化弄人,许是贾家出了个贾代善将福气才气都用尽了,后辈子孙竟然再没出过一个能拿出手的。
牛继宗是一直在关注贾家的,宁府是再没有什么可看了,他家那个大老爷一心修仙求道,将爵位给他儿子袭了。
那贾珍的荒唐之处简直令人作呕;荣府如今的袭爵人贾赦同宁府那两个亦是一丘之貉。
偌大两个国公府,只有个白面书生,尚且还在朝中做事。
贾家好似超脱于‘开国勋贵’之上,再不愿同他们这些人家来往的。除了各家有婚姻嫁娶,生老病死的,还能见着贾家打发个管家小辈来恭喜哀悼,平日里是万万见不着贾家人到他们这来往的。
这十几年来,贾家已然不同他们站在一起了,只牛继宗自己看见的,那贾赦贾珍是什么派系的人都接触,从不避讳一二的。
牛继宗皱着眉头,低头读着这封忽如其来的拜帖。
十多年不曾有人出过这个头了,怎么好好地就冒出来个贾环。
真是..................
打外面进来个丫鬟,同牛继宗吴氏福了福。
“老爷,太太。荣国府贾环贾公子来了,现下正在外书房呢。”
牛继宗放下了手里的拜帖,长舒了一口气。
“去请他过来罢。”
.......................
贾环心中有些忐忑,虽然忐忑但却并不畏惧,忐忑是担忧自己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但先前所设想过的那些坏结果,全都是他自己往最差了想的,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还要等时间来检验。
前面那个仆人在前面领路,不时回头援引贾环一二。
只是十余分钟,便进了镇国府的内宅,到了一处别苑门前。
那老仆对贾环作了个揖,朗声道。
“贾公子,我们老爷就在这内书房里,您进去就行,小人先行告退。”
言罢便转身离去,再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贾环望着面前的这间别苑,眼神微微波动。
虽然心里滋味不好受,但事情到了眼前,哪里有迟疑的道理,只有拼尽全力才是正理。
努力平稳着呼吸,贾环稳稳地上前几步,敲了敲门。
“进来。”
映入贾环眼帘的,是一个极为粗壮的男子,粗眉大眼,虽是一身寻常衣裳,但仍旧不能阻碍他身上的那股子威势。
贾环心里也曾想象过牛继宗的模样,千百种想象,放到真人身上,才有了最贴切的结果。
英武,豪迈,瀚如山岳的气势都不是贴切的形容,这个人只是简单地在那里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
“贾家子贾环,见过牛世叔。”
贾环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冲牛继宗做了个揖。
牛继宗将手中的书本放下,笑呵呵地起了身,放目看着贾环。
“世侄知礼敦厚,不愧是贾家子弟。”
吴氏在后面偷看,面上全是好奇,直到见着贾环的相貌,登时眼中一亮。
贾环自然也注意到这个妇人,抬头望了一眼。
牛继宗指着吴氏,同贾环笑道。
“这是你婶子。”
贾环忙又深一揖,恭恭敬敬地行过礼。
“贾环见过婶子。”
不想才将拜下,便被吴氏一把扶起。
吴氏膝下无子,见着贾环这般玲珑俊秀的小郎,简直心都快要化了。“好孩子,快起来,不用这么多礼。今年多大了,汝父母何人?”
贾环被吴氏的热情一下子弄昏了头脑,尬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牛继宗清了清嗓子,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才让满心怜爱的吴氏回过神来。
牛继宗呵呵笑着,望了眼一脸无奈的贾环,对吴氏温声道。“夫人,先去安排下人做些饭菜吧,留客人吃饭才是正经。”
吴氏闻言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拉着贾环的手,连声笑道。“好孩子,你同你叔叔说说话,婶子去给你弄些好吃的。”
贾环哪里还能再说一个不字,只能老老实实地点着头,挤出一抹狼狈笑容。
“好的,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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