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药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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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汉子并不招待来客,嘘着目光望着院内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一身大汗,眼见着就是练了很久的模样,身上遍布着一道道血痕。



    再观那中年汉子腰上挎着的木棍,便知晓了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血痕,是从何而来。



    无人招待,牛继宗也不生气,自顾着轻车熟路地坐到院里的石椅上,将身上挂着的一应东西顺手摆在桌上。



    两个少年显然将将耗尽了一轮力气,身上冒着热气,早已经显了乏态。却并不休息,并排站起了马步。



    中年汉子从腰间抽出木棍,一棍棍地打在两个少年身上。



    院里只能听见一声声木棍的破风声,还有很有节奏的闷哼声。



    这般血腥场景,并不能让院内的四人变色,就好像这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其间一个少年吃了一棍,脚下一时不稳打了个趔趄,牛继宗还嬉笑着喊了一声。“小山,站好了,不站好就伤到骨头了。”



    牛继宗这边好似在开口调笑,那边少年却一个字不敢说,不是他没话说。只是一说话就卸了气,忍不了后面的那些棍子。



    一直到里边妇人将饭菜都做好了,院里才算完事。



    中年汉子把手里的木棍放在一边,往牛继宗那边过去。



    两个少年一脸解脱地松了口气,也跟着往牛继宗那走去,奈何身上处处都疼,只几步路便牵连的龇牙咧嘴。



    好容易靠到石桌边,强撑着拱了拱手。



    “牛叔。”“牛叔。”



    牛继宗冲着他们笑了笑,微微点头。



    “快来吃,吃饱了赶紧去泡泡。”



    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奠定大梁国基,封赏一大批有从龙之功的功臣,故而才有了如今的四王八公之说。但除却了这四王八公,还有那么一批功勋不比前者卓越者,被封为十二侯。



    这中年汉子,便是当年济南侯之后,叫做刘成的。两个少年为其子,唤做刘定山、刘定海。



    两人自然看见了桌上的饭菜,脸上的神色各异。



    定山为长兄,为人处世多几分稳重,即便是牛继宗叫他坐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定海却早瞅见了桌上的酒菜,脸上带着希翼,只是没有父亲发话不敢妄动,将目光投注在刘成身上。



    牛继宗自顾着拍掉酒封,斟了一盅酒,少少地饮了两口,回味无穷的咂了咂嘴。



    刘成施施然落座,瞪了眼面前的牛继宗,回头对两个儿子吩咐。“都坐吧,吃过了便去泡药浴。”



    得了父亲的允许,兄弟两自然不再拘着,一同坐下。



    刘定山还算收敛些,吃饭还有吃相。刘定海再不管旁的,筷子动个不停,吃的喜笑颜开,满嘴流油。



    牛继宗将那牛肉纸包又撕开几分,夹了一海筷头,送到刘定山的碗里。



    “你小子多吃点,这会子不吃饱,待会到桶里泡着,有你小子受的。”



    刘定山手里拿着碗筷,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牛叔。”



    兄弟两低头默默吃着饭,牛继宗同刘成时而碰上一碰酒盅,边喝酒边吃菜。



    武人食不言,四人吃饭极快,一桌满满当当的菜,一蒸屉馒头,不过几刻功夫,便被一扫而空,桌上只剩狼藉。



    如若说镇国府到了牛继宗这一辈,算是不曾丢了祖宗颜面,家里的家私产业还算富庶,那么济南候府到了刘成这一代,已然沦落的极为落魄。



    大梁爵位的承袭,遵循降袭制度。



    国朝亲王依照‘恩封制’承袭爵位,而公侯伯等世职的世袭冈替所依照的的便是‘考封制’。



    每有亲王殡天,其长子降一等承袭王爵,封为郡王,这便是王爵的承袭方式。



    而如宁国府、镇国府这等国公府,承袭爵位的方式,被称为‘考封制’。所谓考封,便是各家袭爵人,入朝进行考核,依考核结果,各自分封不同等级的爵位。



    如此,便是大梁爵位的世袭的具体方式。但这是官方上的说法,实际上的承袭过程又有一些不同之处。



    四王八公中这八位国公,用鲜血为大梁立下了汗马功劳,不世功勋遗泽后人,太祖皇帝念诸位国公劳苦功高,留下了圣旨。



    大梁与有功之臣共享荣华,国公后人如若不想落了祖宗荣耀,只要去边疆戍边,依照戍边年份,分别可以承袭不同的爵位。



    这般便又将军功与家族爵位关联在一起,想要保住祖宗的爵位品级,那就去为国家效力吧。



    当然也有不戍边的承袭方法,八位国公后人享受亲王承袭待遇,前人仙去,后辈可依照‘恩封制’降一等承袭爵位。



    镇国府牛继宗便是在边疆戍边,十年劳苦功高,挣来了这么个一等伯。



    但低一等的十二侯,便享受不到如此的优待,他们的爵位承袭,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考封制’继承。



    所谓济南候,原就是三品侯爵位,到了刘成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有刘成在军中熬了十几年,勉强往上增了一品,是五品的勋爵。



    如今竟然落得这么个境遇,可谓是艰难。



    四人吃过了饭,刘定山刘定海两兄弟起身往后院走去,牛继宗刘成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内院后院子,两个大木桶静静地躺在院里,桶上蒸腾而上迅速消散的热气能看出水温有多高。



    这两大木桶的水,是下人早就准备好的。



    不断有下人将各种不同的药材投入木桶之中,其种类剂量之多,足足将比人还高的木桶之中的水,压到桶外。



    这是习武之人必备的药浴。



    世人常言穷文富武,这句话有一半是不符合实情的,穷人是读不起书的,此时书贵,要想买起科举所需的种种书籍,又何止几百两银子。



    所以绝大多数的读书人,都是投身于藏书丰厚的大户人家,或做西席,或做清客,只为了能借主人的书一看。



    但那剩下的半句,却又是最为贴切的实情。



    读书虽然成本极高,但与习武相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练武有长达十几年的炼体过程,皮肉、筋膜、内腑、骨骼,全都要炼上一遍。



    不提其中种种非人折磨,单是花销费用便是一笔惊人的用度。武人每日习武消耗极大的气血,所以食量剧增,不仅吃的多,还要吃的好,才能回馈身体每日消耗的气血。



    再则便是每日的药浴,不论是哪个武人,都离不得每日的药浴。习武不仅消耗气血,还会损耗筋骨,破坏身体机能。所以每日练过武后,以药浴推拿恢复身体的机能,是必须有的保障。



    习武之人本就容易留下暗伤,若是没了这药浴,恐怕练着练着,人就没命了。



    药浴也分好坏,一桶上好的药汤,用名贵药材炮制的,同用寻常药材炮制的效果天差地别。



    所以寻常人家哪里敢培养武人,养不起。



    济南候世爵传承到刘成这一代,已然是降到不能再降,若是再传到这两个儿子身上,便是最低等的爵位。刘成是决计不能看着自家祖宗传下的爵位就这么丢在自己手里,所以倾尽家资培养自己这两个儿子,将保住祖宗爵位的重望,寄托在刘定山刘定海两个儿子身上。



    牛继宗同刘成一人抓一个,手段极为凌厉,开始给两兄弟松骨。



    院内登时响起了一阵阵痛苦的嚎叫声,刘定山本是沉稳的性子,此时也是痛呼出声,脸上痛苦难耐。



    其父刘成如同庖丁解牛,一一将刘定山身上的关节卸下来,骨节噼里啪啦地响着。



    牛继宗那边也是一样,帮刘定海卸下关节。



    刘定海一面惨叫,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叫。“嗷!牛叔你轻点,唉哟,疼死我了。”



    牛继宗却丝毫不管手里刘定海的挣扎惨叫,手法娴熟地在他身上动作,脸上还带着坏笑。



    “兔崽子,老子亲自帮你松骨你还不满意?换你爹来,能有我手法好?”



    只片刻功夫,两兄弟就被卸下全身关节,软趴趴地被提在手上。



    “噗通,噗通。”



    两人被放在大桶里,全然站不住,便要往桶里沉下去。



    却被牛继宗刘成揪着脖颈,挂在木桶边缘。刘定山刘定海两人便浑身‘瘫痪’地泡在桶里,只下巴挂在木桶上。



    刘成揽着他长子的脑袋,牛继宗也揽着刘定海的脑袋,避免他们两沉下去淹死。



    卸关节的确是疼,但全身卸过一遍之后,泡在木桶里,又变成了极享受的一件事。



    牛继宗揽着刘定海的脖子,笑呵呵地问道。“兔崽子,爽不爽?”



    刘定海的面上一片舒爽神色,眯着眼含糊道。“爽。”



    只不过几分钟时间,两个一身疲倦的少年,便沉沉睡去。



    可牛继宗刘成两人却不能松手,这样的过程,足足有两个时辰,他们要在这里陪上两个时辰。



    牛继宗同刘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听说了吗?南疆那边,又闹起来了。”



    刘成面上不为所动,嗤笑一声。“能闹出多大动静,不过是些前朝余孽,歪瓜裂枣,成不了什么气候。”



    牛继宗呵呵一笑。“确实成不了什么气候,隔几年就闹上一回,不过是哗众取宠,回回都讨不到甜头。”



    刘成仿佛想象到南疆历年折腾的场景,笑声道。“当年林小子把他们打惨了,元气到如今还没恢复,一回动静不如一回,这回恐怕是烧了两个村子,放了两只箭就跑了。”



    可随即两人面上笑意便收敛了起来,继而是淡淡的唏嘘。



    牛继宗提了提手上的刘定海,声音有些低沉。“林小子是个鬼才,可惜天妒英才啊,我大梁与他没有缘分,可惜了。”



    刘成两眼一瞪,面上平生怒容。“咱们从祖上就为大梁出生入死,儿孙父子齐上阵,马革裹尸几人还。林小子做错了哪一点,至于这么对他,难道天家就定然是绝情绝性,丝毫不能容人。”



    牛继宗面上露着几分无奈。“老刘,多说无益的。”



    刘成却不能释怀,怒声道。“天底下哪有这么个道理,不单林小子,你我难道不是一样的?咱们从祖辈就为天家出生入死,到如今还在打。一家祖孙三代行军打仗打了几百年,老子死了,还要把儿子送去同别人搏命,末了连个善终都求不得。有这么球囊的道理吗?”



    牛继宗连连劝慰不能,面上冷色一肃,厉声喝道。“刘老憨,你他娘的给劳资闭嘴。”



    只是短暂的对峙,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牛继宗提溜着刘定海,掀动了一阵清脆水声。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我能活到现在,早该知足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咱们军门子弟,死在沙场上,便算上善终了。



    可惜的是林小子,他同我们不一样,他谁也不靠,只靠自己出生入死,才爬上来的。



    没有个好结果,是老天苛待他。



    咱们远远不如他啊。”



    刘成面色落寞,眼中只有兔死狐悲的莫大悲哀,更有道不尽的悲戚失落。



    牛继宗不愿再谈这些,换上一副笑脸,想找些别的话题。



    “一眨眼,你家这两小子就长这么大了,我还记着他两那么点大的小人儿,还没腿高。”



    牛继宗单手对着自己的大腿,比划了比划。



    刘成看了看自己两个儿子,叹了口气。



    “是啊,一晃就这么多年了。他们两长大了,咱们也老了。



    嫂夫人的肚子,还没动静?”



    牛继宗不想刘成会提这一遭,不过他们到底是再熟悉不过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牛继宗虽然在当年开国勋贵一系中,算是如今处境最好的,但他最大的痛楚,牛家至今都无后。



    早年娶了妻,便急急忙忙地去了黑辽,一去就是十年,每次回京都想着给牛家留个后人,可这样的事,总是不能由人的。



    刘成犹豫了片刻,哀叹一声。



    “再过几年,若是你还没个后,就把我家小海带回去,总不能断了香火。”



    牛继宗望着刘成面上的复杂神色,揶揄笑道。“你当真舍得?我可真带回去了。”



    刘成双目一瞪,怒声道。“舍得你娘个球,劳资不是看你可怜,这个年纪,连个崽都弄不出来。”



    牛继宗却丝毫不为所怒,放声大笑。



    刘成怒色慢慢收敛,继而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给你当儿子,还是给我当儿子,都一个样。”



    ..................



    牛继宗是哼着小曲儿走的,刘定山刘定海兄弟醒来多时了,俨然恢复了原先龙生活虎的精神面貌。



    刘成看着茶盏下压着的一张五百两银票,有些出神。



    “念。”



    刘定山看着手里那张字不成字的便签,几近看瞎了眼才认了个大概,又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念。



    “刘,,刘老憨。把我两个儿子养好了,记住了,是两个儿子,都要用好药材。”



    刘定海躲在一边偷笑,一声怒骂唬的他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狗怂的牛蛮子,爷爷早晚剁了你个龟孙的脑壳。。。。。。球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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