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们夜以继日,却大事小事一项接一项的来,多有焦头烂额之苦;婆子媳妇们则又有另一番的忙乱,多是不辞辛劳,却着实是忙不开手,其外又有管家带着小厮装点庭院,移树栽花,重新布上合适的风水,只手脚并用,忙的大汗淋漓,却还是任务繁重。
但他们并不觉得苦,所幸在这样的富贵人家做事,虽然有时候是累了些,但月钱却是实打实的。
与宁国府不同,只因大多数的丫鬟婆子们都去宁国府帮手了,所以荣国府倒有一番闲适慵懒的味道。平日里小厮婆子们来往不绝的荣国府正门旁的西角门,今日却少有人来往,格外冷清。
盏茶功夫,打里边总算是出来了个仆人。
其衣着装扮,虽然是下人打扮,却颇为光鲜,倒像是个乡下富户。观其面貌,虽然相貌平凡,看起来和和气气,但观其眼里的神色,不难发现有一股子凶气。
来人便是来旺。
来旺夫妇是王熙凤的得力帮手,相比林之孝夫妇,还要更为得心应手。王熙凤将后宅的月钱托给他们夫妇在外放印子钱,可见其对来旺夫妇的倚重。
来旺刚出了角门,荣府周边冒出了几个身高体壮的力夫,在阴暗处打量着来旺。角门里又追出了一个身影,冲旁边猫着的几个力夫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就匆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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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旺自西角门出来后,随着离荣国府越来越远,忠厚老实的面孔渐渐敛去,恭敬谦卑的步伐也逐渐变了,他开始昂首阔步的走着,面上的谦卑也换成了一抹跋扈,神色里颇有几分高傲。
大步走着,从太平坊公候街出了,又过了好几个坊街,直直钻入了逢春坊,身后之人远远跟着,来旺却并未发觉,他只顾着在逢春坊里左转右绕,拐到了一条小小的闹街上。这条闹街多有沿街叫卖的小吃食肆,又东边一个西边一个的罗布些低贱的勾栏之地。街上来往的多是闲汉平民,其次又是穷苦百姓,老弱妇孺。
来旺颠着肚子,步伐嚣张的走在这条小街上,时常有闲汉同他招呼,恭敬称呼一声来爷。来旺则颇为淡然的点点头,不多说一句。
路过一间贩卖卤肉的摊车,随手就提起一只卤羊腿,放在嘴边撕咬两口。那小贩自顾切着肉,头也不敢抬,捏着手中切肉的刀,手腕用力的发抖。直到来旺走的远了些,才敢小声嘀咕两句。
其后远远跟着的几人见来旺快没了影子,忙急急跟了上去。中间一个闲汉听见那小贩嘴里的抱怨声“狗日的扒皮,吃死你个球囊的。”,不由哑然失笑。
后边的几人远远跟着,只见那来旺进了一间酒肆,不消一会又出来,其后就多了两个面容凶狠的闲汉。
三人吊儿郎到的在闹街上走着,路人见了这三人,都唬的躲到一旁,两边摆摊谋生的小商小贩皆低着头,不敢发声,生怕招惹了这三个阎王。
来旺倒是平平稳稳的走着,后边跟着的两个闲汉却东边拿个果子,西边踢上一脚小贩的摊子,间或碰见了卖货的小娘,还要上去调戏一番。
三人惬意潇洒地过了这条街,走到了长安的边缘地带,这里布落着连体的小屋,是穷苦人家居住的棚户。长安虽是都城,但有富人的地方,就有穷人。这片角落里居住的,就都是些做小生意的可怜人。
那两个闲汉骂骂咧咧的,其中一个机灵些地谄媚笑道:“来爷,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岂不是脏了您的脚,要我说,叫我们哥俩来不就成了。”
来旺冷着眼横了那闲汉一眼,旁边高个儿闲汉一脚就揣在先前那个机灵的背上。“该你问的吗?来爷亲自来就有来爷的道理,需要你操心?”
来旺冷哼了一声,仗前走了。
只走了一箭之地,到了这密密麻麻窝在一起的棚户区的中间。那高个儿闲汉才上前几步,恭声道:“来爷,就是这家了。”
来旺点了点头。“进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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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典型的棚户屋了,屋里除却了一张粗榻,还有一口支在屋里的小锅就什么也没有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体弱病着,孩子年纪又这么小,可见这户人家已经处于破家的边缘了。
屋里拢共有一青年汉子,并一秀丽小娘,还有一个三四岁样貌的小童。汉子面色苍白,一边劈柴一边咳嗽;那孩子只顾着在哭,那秀丽小娘则哄着孩子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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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姨娘的小院,小鹊将将抽空回来歇着,便往贾环的小屋里奉了一盏茶。贾环终日都在这个小屋子里窝着读书,平日里,贾环的丫鬟们并不敢进三爷的这个小屋。只小鹊赵姨娘进得,还要算上个受贾环宠爱的小吉祥。
不过今日小鹊却没有在屋内见着三爷,疑惑之际喊了个小丫头来问,才知道三爷今天早早的就出去了。
赵国基的马车早就出了太平坊了,马车在僻静的小路上走着,风打起了马车的帘子,露出贾环那张翩翩雅致的脸。早早就有小厮来赵姨娘院里通报,是以贾环今日可算是有事干了。
今日,三爷不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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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汉子进了屋来,把屋内的一家三口吓了一跳,那小娘好容易把孩子哄安静了,闲汉一脚把门踢开却又把这孩子吓坏了,只哇哇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那汉子本来面露怒色,见了是来旺又强挤出了一抹笑容,恭敬道:”来爷,怎么劳的您亲自来,我去送给您便是了。”来旺皮不笑肉笑的撇了撇嘴角:“刚好顺路,就过来了。”
那汉子点了点头,又咳嗽了几声。“我这就去给来爷拿,来爷您稍等。”便回身到床榻上,从被褥底下翻出了个小布包,从里面细细点了些银子来。
又恭恭敬敬地奉到来旺面前:“来爷,您点点,共是二两三钱,一厘不少。”
来旺面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接过了银子,并不说话。
那汉子虽然面上还带着病容,依旧爽朗笑笑:“还多亏了来爷伸出援手,借了银子给我救急,不然小的这病怕是好不了。”屋里抱着孩子的小娘也腼腆笑笑,软声道谢:“谢谢来爷。”
来旺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冒出了一抹冷笑,身后的两个闲汉表情玩味,也放浪的笑着。只留的那汉子面色疑惑,低头站在来旺面前,局促不安。
来旺颠了颠手中的布包,又将布包丢给那汉子,疑惑道:“不对啊,这银子少了啊。”
那汉子闻言面色一白,颤颠颠地解开了手中的布包,又细细点了一遍,才冤声道:“来爷,不错啊,我拢共找你借了二两印子钱,定下了三日后还,日息一钱,这有二两三钱,正正好好啊。”
来旺不接话了,只其后那机灵闲汉诡异一笑,答道:“错了,不是日息一钱,是日息一两。”
那汉子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白的像张纸,如若九雷轰顶。“来爷,可不能这样啊,我上哪去弄那五两银子啊。”抱着孩子的小娘也面色一变,红了眼圈。
那机灵闲汉一脚踢翻屋内的旧锅,面色凶恶,粗着嗓子道:“怎么,你敢在来爷面前赖账?你问问这逢春坊里的人,谁不知道我们来爷放印子钱是一天一两银子的息。”只唬的那小娘眼泪直流。
高个儿闲汉一把揪着他那同伴丢到一边,上前躬身对来旺点了点头,回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五两银子,现在就还,如若不还,你可就仔细了。”
来旺上前虚按高个闲汉的手:“唉,哪里用的着这样,我们做生意的,不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和气生财嘛。”又换上了一副自认为和煦的面孔,盯着那小娘道:“既然你还不上银子,那让你的媳妇来还不就成了。”说罢嘿嘿一笑,只往那小娘走去。
那汉子只觉事情不对,要去拦来旺,却被两个闲汉一把按着,脱不了身。
来旺睁着他那双放着精光的眼睛,搓着手走向那小娘,只唬的那小娘一面哭一面拼命往墙角缩。
那小娘被来旺抓着手腕动弹不得,只拼命哀求:“不要,来爷,求求你,李郎,救救我。啊。”来旺一手锁着她的手,一只手去................
“畜生,我跟你拼命。”
那汉子目眦欲裂,拼了命的挣脱开来,要去找来旺拼命,却被高个儿闲汉一脚踢在背心,呕了一口血,无力地软在地上,不醒人事。
那小童哭喊着去打来旺。“坏人,不许欺负我娘亲。”来旺觉得烦了,一把掀开那小童,只把他掀倒在地上,呜呜哭着。
棚屋里,只能听见小娘低低地哭喊哀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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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钱槐领着几个力夫在听墙根,皆是面色古怪。他们虽然也是终日厮混,但也没做过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个力夫,面上带着气愤,低低骂道:“直娘贼,这球囊的真会玩,钱爷,咱们动手吧。”
钱槐面含厉色,用眼神叫那力夫噤了声,小声道:“再等等,三爷说了,只要那来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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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小半个时辰,来旺才颠着手上的布包,神清气爽的出了棚屋,两个闲汉跟在其身后,面色精彩。约么快要走出了棚户区,来旺掏出几钱银子,丢在空中,那高个儿眼疾手快,一把捞在手里。“你们哥俩拿去吃酒罢。”
高个儿闲汉恭敬地作了个揖,机灵闲汉有模学样也打了个不伦不类的揖,来旺摆摆手,自顾离去了。
来旺绕出了棚户区,从逢春坊悠哉走着,面上始终带着舒爽的笑意,他今天很满意,那小娘的滋味着实不错。
来旺从酒肆拿了壶小酒,口里哼着小曲儿,七饶八绕的溜达到了一处僻静小路,忽然听见身后有些动静,欲回头去看,却脑后一疼,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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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王熙凤将将忙完东边的事儿,已经累的快要走不动了,平儿搀着她下了轿子,进了东院。其实平儿今日比王熙凤还要累些,大上午的她就汗湿了小衣,此时更是头发身上全是汗,难受的紧。
不过平儿到底是个温柔贤淑的,强撑着支使丫鬟们去打了洗澡水来,柔声道:“奶奶,先沐浴吧。”王熙凤自然不无不可,点了点头直喊累。平儿又侍奉王熙凤褪了外衣靴褂,去了小衣,扶着坐在浴桶里。平儿拿着澡巾给王熙凤擦着身子,王熙凤舒适地歪在浴桶里,水汽蒸腾间,更显其皮肤之柔嫩。
王熙凤被热气蒸的眯着眼睛,面上泛红,约莫擦得清爽了些,开口问道:“这两日就到放月钱的日子吧?”平儿素手擦着王熙凤白皙的后背,柔声回道:“是呢,奶奶,等来旺家的来了,后边就要放月钱了。”
王熙凤享受着平儿的服侍,舒服的囫囵着眼睛,笑道:“平儿你今日也是累着了,叫个小丫头来吧,你自也去洗洗,去去身上的乏。”
平儿听王熙凤说的体贴,心生暖意,手上却不停,软声回道:“那些小丫头多是毛糙的,手上没个数,到底没有自己来的放心,奶奶待会洗过了,可不要泡久了,小心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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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逢春坊七八个坊,一间偏僻的小宅子,这里是钱槐自己在长安置办的宅子。
“三......三公子,人给您带来了。”钱槐看着面前样貌俊秀的小郎,躬身道。
“面好了么?”那小郎自顾喝着茶,才不慌不忙问道。
“嗯,.............啊?”钱槐面上一楞。
那边传来一声应声:“快出锅了,公子。”
小郎又回了一句:“记得多放点葱花,少放点油。”
那声音粗着嗓子吼道:“好~嘞~,公子。”
钱槐哭笑不得的望着座上的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那小郎仿佛才见着钱槐,笑道:“弄醒他。”
两个力夫上前,一个掀开了套在来旺头上的布袋,另一个拎着一桶水。“唰。”
那来旺被水泼醒,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只见着两个力夫站在他的面前,对坐又有一大一小,角落里还有几个汉子冷冷地看着他,面色凶狠。
心里一慌,就要起身来,才发觉自己被捆在椅子上,两手束在背后,勒的死死的。
看着身边体宽身胖的两个壮汉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还有一个拿着刀,托在手里把玩着。不由心生畏惧,强自压下心里的恐惧,打量起屋内的景儿,眼里忽然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面上一喜。
“三爷,三爷这是做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我是来旺,琏二奶奶房里的来旺啊。”
来旺面前坐着的那个清逸小郎,不是贾环,又能是谁呢。
贾环并不理来旺,只自顾着掌茶,轻轻吹着手里的茶。
来旺这才不再装样儿,面上浮起一抹怒色,色厉内荏的叫道:“环三爷就这么把我绑来,难道不怕琏二奶奶发现了,三爷吃不了兜着走。”他原是知道贾环和王熙凤交恶的事情的,给赵姨娘的院子放馊了的饭菜还是他家媳妇做的。
贾环犹是不应话,原先揭开来旺头上布袋的那个力夫阴阴一笑,伸手就是一个耳光,又粗又厚的手掌和来旺的脸蛋儿来了个铿锵有力,只打的来旺眼冒金花,脑袋嗡嗡作响。
从外边进来个粗壮个高的伙夫,提着个食盒就进来了,他从食盒里把面端出来,又奉上筷子清汤。这伙夫身高体胖,是钱槐自己请来的厨子。
钱槐对那伙夫点了点头:“下去吧。”那伙夫就提着食盒又下去,他的目光里带着一股凶气,狠狠的扫了来旺一眼,叫来旺见了心里又是一阵心悸。
那伙夫出了屋子,用他那粗壮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哎呀,那小郎好凶啊,吓死人家了。”
来旺抖了抖脑袋,硬着头皮道:“三爷找我来不知是何事,只告诉来旺一声,小的绝对不会有所隐瞒。”
贾环一言不发,专心用筷子搅拌着面,意图让面都均匀的沾上汤汁。
那拿着刀的力夫正要往来旺身上比划比划,只唬的来旺裤子都快湿了,却被旁边那个壮汉拦住了,他晃了晃手,吹了口气,又是一巴掌打在来旺的脸上。
贾环终于是满意了,用筷子卷起一筷头面,小声的吸到嘴里,似乎对味道非常满意,又夹了一筷子。
“三爷...”
“啪。”
“三爷啊....”
“啪。”
“三爷,我............”
“啪。”
..............
贾环总算是吃了小半碗,再也吃不下了,才放下了筷子,拿着手巾擦了擦嘴。又好像有些埋怨得对那壮汉道:“你小力点,可别把他打坏了。”
那壮汉腆着脸,对着贾环谄媚笑道:“三爷,您放心,我这耳光,保管叫他只疼却不伤筋骨。”
来旺哭丧着脸,已经不敢在装样,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三爷,我是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爷您啊。”那壮汉面色一变,转头又要挥手,唬的来旺往后只退了好几步。
贾环面上并没有什么神情,淡声道:“来旺,我找你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据我所知,你好像在给琏二嫂放印子钱,是么?”
来旺闻言,心头一紧:“三爷,你说的什么,小的并不知道呢。”
钱槐给那力夫使了个眼色,拿刀的力夫便往来旺身上比划上了。贾环却出声制止道:“不必了,我来和他说。”
“来旺,你不承认我能理解,毕竟这事一抖出去了,你也要跟着赔命。”
“按理来说,我还要欣赏你,毕竟你是个忠心的。”
“不过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儿子吧。”
“你觉着我把你拘来,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会不会把你那儿子也拘来呢?”
贾环对着来旺,露出了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又添的容貌难得一见,颇有灿烂炫目之感。只是在来旺眼里,这个笑脸却像是人间最恐怖的东西,叫他浑身都是冷汗。
来旺暗自沉默了很久,终于颓废的叹了口气。“三爷,我说。”他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把王熙凤给卖了,一但把王熙凤给卖了,那么他必然难逃一死。但眼下如若是不坦白,不光自己活不下来,自己的儿子也难逃毒手,他已经被逼到绝路上,再别无选择。
来旺一一交代的破家害命之事被记录下来,还逼着来旺按下手印,又遣人去打听是否属实。
确认之后确实如来旺所说,来旺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筋骨,软在椅子上,狼狈笑道:“三爷,我都说了,能放了我吧。”
贾环正要点头同意,钱槐却附到贾环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贾环面上本来得意的神色一敛,看不出喜怒来。
他离了座,从力夫手上拿过刀子,走到来旺面前,深深地看了来旺一眼,眼里的寒意让来旺如坠冰窟。
“啊!啊!啊~”
一刀刺入来旺的胳膊,血流了一地,贾环拔出刀来,冷冷地看着来旺:“畜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