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坡斋实则离东院只有半刻路,周姨娘的小院东边隔着一条车马道便是梦坡斋同体仁沐德院。。只是荣府建筑结构复杂,东院也不曾开辟通往这边的狭道,贾环只能从正房那边绕出,从大道往梦坡斋去。
梦坡斋是贾政平日里歇息最多的地方。正午贾政忙了半日颇有些劳累,通常便会在梦坡斋小憩上半个时辰;旁的来了访客或是亲戚,自有清客来梦坡斋通报,贾政方酌情决定是否前往外书房见上一见。
贾环进了梦坡斋,贾政尚未回来,只好信步在宅子里逛逛。
梦坡斋实则不大,大抵有荣禧堂一半占地。宅门左右各自种了一小簇颇为喜人的玉竹,取挡灾化煞之意。虽然梦坡斋正对的并没有河流或是造型尖锐的建筑物,但多少是取个吉瑞。围墙壁上大体通白,间或有叠瓦镂空窗并文雅砖雕,围墙上方则内外各码着花纹滴水瓦。
贾环终日与书为伴,平日路过荣禧堂、荣庆堂、亦或是东院王夫人的内宅不曾留意,此时因闲情偶一端详,心下不得不感叹。“仅是贾政一书房,这围墙便如此精细美伦,可见荣府之富贵得势。日日生长于如此地方,只当是世间的富贵都受用过了。”
围墙之外即可见宅子的厚重气势,入了正门则又是另一番风情。
院子左右环绕栽植了些瑰丽花草,环绕的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蜿蜒小路,直通屋门。贾环定睛辨别,最惹人瞩目的便是一株绰约多姿白玉兰了,白玉兰又叫做木兰,得自玉兰花变种,颇为稀有名贵。明代文征明曾称赞道:“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遗霓裳试羽衣。”
白玉兰虽是名贵异常,但贾政实则不喜豪奢,最符合贾政心意的还属那团交簇相拥的玉果南天竹同寒梅。
“知访寒梅过野塘。”腊月梅花凌雪盛放当属是朔朔寒冬里最为动人的景色了。南天竹则是清新典雅的代言词,南天竹并非竹子,实则是小灌木。每逢冬季,灌木便由绿转红,让人称奇。
布置院子的老仆将南天竹并寒梅栽植于一处,则是有意而为之。等到了冬日,红果、黄花、绿叶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南方多雨,故窗前又栽种了几株芭蕉,雨天倚窗听雨,或煮上一碗香茗,或拿上一卷藏书,自是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候了。
说是书房,那也只是相较于荣府而言,放在外面普通富商家,如何也算是一处正院了。贾政本就是最为纯正的读书人,书架上自然收藏多有珍本古籍,贾环只取了一本《四书章句注解》便落座于贾政的书岸前,或写或默读。书房实在算的上是一处隐私之处了,不便多看,也不好多走动。
贾环自顾看书写字,投入且诚挚;连小厮进来挑香点于香炉、恭敬奉送上一盏香茗,出入多次都未曾发觉。静静写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搁下笔,伸了伸懒腰打算休息片刻,才发觉贾政不知何时来了。忙起身行礼:“老爷。”
贾政笑着伸手虚扶:“环儿不必多礼。”
贾政且将将落座,便有小厮呈上了茶来。贾政却把那小厮拦下,“去给环儿再斟些热的来。”父子两人对坐,贾政笑了笑,拿起岸上贾环方才抄写的《大学》翻看。“环儿就不好奇为父缘何叫你来。”
贾环平视贾政,声音清清淡淡道:“孩儿并未多想,只是父亲叫来,便来了。父亲如若有事要吩咐,自然便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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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个小小君子,不由回想旧年陈事。那年珠儿初来梦坡斋,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贾政年幼时敏而好学,家中祖、父皆最为所喜。贾珠十四岁进学,贾政总说,珠儿如吾年幼时。如何贾珠二十娶妻生子,忽的就一病撒手而去。贾政心中何其悲也,老天何其不公,缘何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贾政念及此只眼中含热,悲戚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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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终还是收敛了面上颜色,看了眼自己这个年纪尚幼的小儿子,强笑道:
“环儿现在学里如何?”
贾环面上仍是那副古井无澜的神色,只笑道:
“孩儿字写的着实粗鄙,惹的太爷生气,很是打了孩儿些板子。”
贾政只从书岸上抽出一沓纸:“汝年纪尚幼,写的差些无妨,但古人常言道字如其人,你自然也是要练得。这有一帖《九成宫醴泉铭》,你现去摹来我看,我就在一旁。”说罢便自去寻了本书,倚在窗前翻阅。
贾环撇了撇嘴,不再多想,只摊开那帖字来。“秘书监检校侍中钜鹿郡公臣魏徵奉敕撰,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此则隋之仁寿宫也。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晖,照灼云霞,蔽亏日月。观其移山回涧,穷泰极侈,以人从欲,良足深尤。至于炎景流金,无郁蒸之气,微风徐动,有凄清之凉,信安体之佳所,诚养神之胜地,汉之甘泉不能尚也。皇帝爰在弱冠,经营四方,逮乎立年......”
贾环前世记忆只记得些“横平竖直,一笔不能断,一笔之后不能涂描。”只好对着字帖的样子去临摹。硬着头皮足足摹了半个时辰,才取了给贾政指点。
贾政皱着眉头端详了许久,幽幽叹了口气道:“环儿啊,汝之书法任重而道远啊。书法一道,在乎形神。形上而自有神韵。”
贾环低声回道。
“孩儿惭愧。”
贾政笑了笑:
“也不至于,已经很不错了。日后环儿你下了学便到这梦坡斋来,每日来摹上两帖,自会有所长进,学业上有何疑惑的,也都带着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