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军缓缓的开拔,原本密集的扎在地面上的帐篷都已经撤走,西丹军浩大的营地里只留下当初修建木墙,栅栏和岗哨,大军一拔营,原来的营地便如同一座空城,在裹挟着沙粒的风中格外萧索空旷。
沧州高耸的城楼上,狂风呼啸,黑衣的锦袍男子静静伫立,看着远去的西丹大军,目光深远。
“一场浩劫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上天还真是体恤我大封国啊。”清透略带低沉的声音在黑衣男子身后响起,青衫的男子手持骨扇静静立在栏杆一侧。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交锋后的短暂休憩,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到来。”黑衣男子低低出声。
“西丹人还会卷土重来?”
秦无年瞥了谢清远一眼,“清远,在公子无双身边呆久了,你也变得天真了么?”
他转过头去看着西边茫茫旷野,“西丹人根本没有损耗什么实力便撤军回国,只是因为国内政局不稳,等慕颜赤那头狮子回去用暴力手段压制下一切之后,十年之内,西丹铁潮会再一次席卷封国,到那时,艰苦卓绝的战争才会正式开始。”
“我们还有十年时间,战事一结束,朝廷第一件事就是重编边防军,封国人不会蠢到让西丹骑兵再一次直逼沧州城下。”
“我们本来有机会让这场战争迅速的结束,可是却因为某些人的心软,导致战争被无限期延长,嘿嘿,清远,回了昶安我要去央求史官把你的行径记录下来,让你名垂千古大放异彩。”秦无年低笑道。
“二殿下明知一旦离开沧州,等待他的不是软禁就是丢掉性命,但一得知惠阳群龙无首,他还是立刻赶往了惠阳,如此以大局出发,比起某些混入敌营乐不思蜀的人来说,实在是高尚得太多了。清远被二殿下的才德所折服,愿意背上擅权的罪名扶持他一把。”谢清远的声音不软不硬,却让秦无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既然你一口一个二殿下,那干脆把我的印信还给我,一辈子都呆在公子无双身边好了。”
谢清远微微一笑,“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去之理,殿下您怕是在敌营里和明末混久了,染上了她的小家子气。”
提到明末,秦无年俊美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重复杂难辨的情绪,他轻叹了一口气,“此次混入慕颜赤身边,除了一些无关轻重的情报,当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捞到,连我们的镇国大将军明末,也没有能够带回来。”
“战俘营三万士兵就这样被牺牲,以她那种脾性的人,肯放过慕颜赤跟你回来倒是不正常了。”谢清远摇了摇手中折扇,“殿下可是看上她非池中之物,想纳入麾下?”
“她还太过稚嫩,还要在战场上历练几年,才能成为真正优秀的帅才,”秦无年顿了顿,“但我看上她的,却不是她的才干,而是她身上具备的品质,以一名女子来看,她也算得奇女子了。”
“殿下莫不是对她动了情吧?”谢清远语气中染上一甩意,“清远还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夸赞一名女子呢。”
秦无年点点头,然后略微犹豫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清远,你说是不是在这西北干旱之地呆久了,我的风采大不如前了?要不然怎么会被她拿刀拒绝数次呢?以前在滇南的时候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拒绝得了我啊``````”
“殿下还真的跑去跟她表明心意了?”谢清远大笑出声,“还被她拿刀拒绝?这次丢了大脸了吧!哈哈,想不到在滇南炙手可热的殿下也有今日!想不到啊想不到。”
秦无年白了身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谢清远一眼,“清远,你越来越放肆了,干脆明天就回滇南,我派人送一名浑身穿满孔,鼻子里能爬出蛇来的滇南女子给你做妻子,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谢清远勉强止住笑,“好了,我不笑了。不过说起来殿下你也算是眼光独到,那么多名冠天下倾国倾城的女子你不要,偏偏看上身上没有半点女儿味道的明末,清远实在是猜不透殿下内心所想。”
“她身上有一股独到的气质,让身边的人都能够被她吸引,只是她终究不是可以轻易被人控制的女子,我原打算瞒着慕颜赤把她带回国,连冒充她的人都找好了,结果她却在我离开之前都一直不见人影,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见秦无年面上没有半分玩笑之色,谢清远也收敛了笑容说道:“既然殿下懊悔莫及,何不跟着西丹大军去把她给追回来?”
“这种时候,去京城控制局势才是真的,我的二十万南方军调过来可不能在沧州城楼上露下脸就回去,至于明末,还是听天由命吧。”秦无年静静说道。
远处长河落日,西北大漠一片苍凉寥廓,江山如此茫茫,比之内心一份情感,还是这片广袤的江山更为重要吧。
那个瘦削倔强的女子,若是真的有缘分,日后必定还能够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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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穿过峪西山脉,就是这样一片莽莽黄沙。
连绵的沙丘起伏如同碧海波浪,比起封国的西北沙粒中耸立的峰峦群山,这里是一片纯粹的黄色,黄沙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天地间唯一的饰物,便是每天缓缓跌下地平线的落日,浩大而浑圆,远远望去格外的苍茫壮美。
西丹的军队在沙漠中排成一根黑线逶迤前行,进入沙漠之后,西丹士兵们都脱下厚重的铠甲驼在马上,在脖子和脸上都围上了黑色的布巾,只露出两只略带蓝色的幽深眼眸。
一匹白马急速的奔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扬起一阵漫天的沙风,马背上的人身着月白色长袍,头裹布巾,体型矮小瘦削却蕴满无尽精力。
后面一匹黑色健马紧紧跟上,马背上的人一面策马狂追,一面伸长了脖子喊道:“明将军,等等我。”
明末正跑的兴起,哪里肯轻易停下,握缰绳的手仍是奋力抽打着胯下骏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往前疾驰。
方振洲苦着脸,不得不也加快了缰绳抽打的频率,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追去,可怜了他这把老骨头啊!
他们身后是缓缓行进的西丹军队,同样身着月白色长袍的慕颜赤和依势末策马走在前方。
“去的时候觉着挺短的路程,想不到回来却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大王只怕在乌登等得不耐烦了。”依势末开口说道。
“去的时候借着*连捷的势头,一鼓作气往前进军,当然不觉得路途遥远,如今我们是灰溜溜的往回走,走得慢是正常的,让那只老狐狸多等等也好。”慕颜赤淡淡开口。
“回国后苏阁尔准备如何应对?”
“一到乌登,夜疏朗便率大军直接驻扎进城西大营,我率一万忽颜卫前去王宫拜见大王。”
依势末面上浮起忧虑之色,“一回来便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会不会为时过早。”
“老师以为,他还会对我们礼遇有加么?只怕王宫里已经埋伏了上好的弓箭手,只等我们踏入,就立刻把我们都射成刺猬。只有一开始就把兵器亮出来给他们看,才能暂时稳定局面。这种时候,示弱反而是最愚蠢的做法。”
“苏阁尔从何得知大王会对我们采取行动?”
“我突然乖乖撤军回国,他就算是傻子也猜得到我要做什么。”慕颜赤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郭轮廓,布巾下的眼神如同狼一般犀利。
依势末轻叹一声,“明知你回来会有一番动作,还是勒令你迅速班师,他这番举动可是大有深意啊。”
“也许,他手中还掌控有我们未曾得知的力量,可以改变整个局势。”
“依我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此次东征*连捷,在军中声望日盛,他担心军队对你的忠诚超过对王室的忠诚,才会如此急切的把你召回国。看来这次回国,我们得步步为营了。”
慕颜赤点点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策马奔驰在黄沙中的人影,“这种时候,希望不要有人蹦出来捣乱才好。”
“若是腾不出功夫来驯服一只刚捕获的鹰,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打造一个坚固的笼子,把那只桀骜不驯的鹰关在里头。”依势末语意深远的说道。
“老师说的有道理。”慕颜赤微微点头,“一回国,我就得先找个地方把她好好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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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整整在沙漠中行进了一个半月,才抵达西丹的王城乌登。
烈日当头,明末骑马停在乌登城墙前的小土坡上,远远眺望西丹的城墙,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西丹蛮子果然落后,王城的城墙还没有封国边陲小城的规模。城墙虽高,却是全部由黄土垒成,看上去就是一个灰不溜丢的土城,完全没有一个王国之都的气势。
相比之下,封国京城昶安简直就是如同天上城楼一般恢宏华丽,完全不是乌登所能仰望。
“明将军,我可终于追到你了,累``````累死我了!”灰头土脸的方振洲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赶了上面,疲惫不堪的抱怨道。
在沙漠中行进数日,他脸上的皱纹更加如同刀刻,整个人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几岁。
明末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巴结你的幕颜将军,跟着我做什么?如今我可是跟你一样寄人篱下,给不得你半点好处。”
一路过来,方振洲已经习惯了明末的尖锐话语,只是嘿嘿一笑,说道:“整个西丹大军里头就我跟将军两个是封国人,不巴着将军我又能巴着谁呢?”
明末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心里感叹如今她身边唯一一个封国人,居然是白牛峡叛将方振洲。
虽然隐约知道方振洲是秦无年派来慕颜赤身边的奸细,身上负有特殊的使命,但是她始终无法原谅方振洲为了博得慕颜赤的信任,帮助西丹军在白牛峡设下埋伏诱使她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做法。
一路上,她对方振洲极尽讥讽之能事,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说了出来,只是方振洲这厮脸皮比城墙还厚,油盐不进,跟在她后面叫唤了一路,让她烦躁不已。
“将军,我听说慕颜赤打算进了城就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等他当上了西丹大王再把你放出来好好调教哪。”方振洲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道。
“哼,他要是能关得我那倒还奇怪了。”明末冷哼。
后面西丹大军在烈日下缓缓行近,看到久违的王城城郭,队伍中发出了不小的欢呼声。
夜疏朗率一队人马率先疾驰而来,一阵风般擦过明末和方振洲身边,扬起一大片黄沙,满天沙尘落了他们一身,惹得明末一阵火起。
夜疏朗率那对人马奔至城楼下,然后翻身下马。
城楼上立刻有人高声问道,“什么人?”
“幕颜将军麾下东征军班师回国,大军马上就到,请开城门!”夜疏朗仰头答道。
“令牌。”守军又扔下两个字。
夜疏朗似乎低咒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往城墙上方一举,银色的令牌在烈日下折射出熠熠光芒。
城楼上没有人再讲话,片刻之后,乌登城门缓缓打开,两队守军迅速的跑出来,分列在城门两侧。
慕颜赤的大军缓缓的出现在土坡上,在行军过程中一直没有要求披甲的士兵,回到王城居然整齐的穿上了铠甲,全副武装,气势雄壮,仿佛即将奔赴战场。
明末眉头一皱,难道慕颜赤一回国就要采取行动?
守军中有人低呼,“慕颜将军回来了!”声音虽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却尽量克制,仿佛有所忌惮。
大军整齐安静的从城门中通过,每个西丹士兵回乡的喜悦之情都溢于眉目之间,却无人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管是城门守军还是归国的大军,都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整路大军在激动而又沉默的奇怪气氛中缓缓进入乌登城门。
明末走在沐彦等一众将领之后,神色凝重。
果然慕颜赤没有派出任何先遣部队通报回国的具体日期,从守军的反应来看,突然出现的面前的王国大军显然让他们意外不已。
如此微小谨慎,看来西丹国内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
她随着大军缓缓的前行。
通过气氛凝重的内城,再经过一道城门,她才正式踏入乌登城内。
城里面的气氛完全不同于城门处,夜疏朗率兵先行进入,已经让乌登的民众们得知了大军班师的消息,笔直宽阔的街道两旁已经迅速聚集了喧嚣的民众,人们欢呼着用西丹语言高声呼喊着慕颜赤的名字,人群一阵一阵的欢腾。
显然慕颜赤在西丹民众中威望极高,如此青年才俊,在封国边境*连捷,一直把西丹的骑兵开到了封国最后一处要寨沧州城下,把西丹的国威传扬到了封国人眼皮底下!西丹只怕百年难出一个这样的人物。
战况传回西丹,整个王国立刻为之沸腾,整个国土内都在传诵着慕颜赤的名字。
西丹人尊重强者,率领十万大军远征封国,打垮封国三十万边防军的慕颜赤无疑成了西丹人心目中的偶像。
大军一进入王城立刻引爆了所有王城居民的热情,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几乎要把这支军队淹没。
面对如此状况,走在最前的慕颜赤皱了皱眉,忽颜卫副统帅夜疏朗立刻会意,一夹马腹,率领一队骑兵冲入人群高声呼喝,“让开!幕颜将军有重大军情向大王禀告,请大家不要挡道!”
军人肃穆而蕴满力量的声音震住了道路两旁的民众,人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让慕颜赤的大军通过。
在夜疏朗的喝令下,整路大军加快了速度,急速的从人群中央穿过,即使有士兵的亲*子就站在人群中呼喊他们的名字,也没有人走出队伍和他们拥抱一下,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斜视,只是压紧腰间的大刀快步向前奔去。
整路大军以极快的速度通过密集的人群,进入了城西大营,庄严肃穆的气氛让王城里的居民疑惑不解,有窃窃私语开始流传。
“气氛不大对头啊,慕颜将军此次突然回国只怕不简单!”
“早就有传闻慕颜将军和大王不和,这次恐怕要大动干戈了!”
“大军突然班师,慕颜将军肯定要发动一场军事行动,城里只怕是快要戒严了!”
“戒严?那我们可得把牲口都牵到王城附近的牧场去,不然十天半月出不了城,牲口非得饿死不可!”
明末策马走在后面,百姓的窃窃私语传进她的耳朵。
细长的眉微蹙,她同样感受到了从军队中散发的紧张沉重感,在回国的途中都没有如此紧张的感觉,为何一进城整个军队就如同面临危险的刺猬,把所有的刺都竖起来了?
慕颜赤究竟想干什么?
夹杂在整齐的大军中,城西大营已经在望,明末用力一夹马腹准备进入,却被突然策马而出的慕颜赤拦下。
“你跟着沐彦走,我从王宫回来便去找你!”
明末转头一看,一万忽颜卫整齐的等在大营外,衣甲整齐,不解刀兵,隐隐散发沉重杀气。
去王宫要如此全副武装么?
明末眸光一闪,“我跟你一起去!”
慕颜赤皱眉,“不行!王宫里危机四伏,你在外面等我。”说罢朝随后出营的沐彦使了个眼色,然后策马朝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万忽颜卫整齐跟在后面。
沐彦带着一队骑兵,驱马走近明末身边,瞟了明末一眼,“明都统,你跟我来。”
明末点头,“好。”谁知话音未落,腰间的短刀便已经甩出,直取沐彦左眼!
沐彦连忙侧身一躲!
再转过头时,明末已经用力抽打胯下战马追着慕颜赤而去。
沐彦回过神来,气急败坏的吼道,“追!”
明末骑在马上把外面的月白色外袍一扯,露出里面黑色的骑射服,瘦削的身影迅速融入身着黑色铠甲的忽颜卫当中,一下子竟难以分辨。
沐彦两眼都要喷出火来!一边咒骂着一边奋力紧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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