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悦桓伊张骁三人继续往能無寺后山的碑林深处走去,随着越走越远,沿途的石碑样式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就像老汉所说的,碑上的字体也从楷变成行,行又变成隶,隶又变成篆,看来越往后面的年代就越久远,说明这里是先立的碑后建的庙。
越往后看的越仔细,一个碑一个碑看过去,生怕漏掉哪个上面刻的是鸟虫篆。可所有碑都看完了也没找到一个近似的图形。碑林的尽头是座光秃秃的岩山,只在山根处长了一些灌木草丛。山前有一块空地,空地上背靠着山的地方孤零零地立着一间不大的房子,有点像乡下的山神土地庙。门上挂着一把不知是哪年的锁,张骁过去拉了拉,锁已经锈得死死的,又透过满是灰尘破旧的窗棂往里看了看,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座空屋,影绰绰摆了一个香案,不知供着什么。
三人有点失望,站在空地上环顾四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去哪儿打听。张骁像发现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奇怪。”桓伊问:“奇怪什么?”张骁指着最后几排的石碑说:“你们看,我们一路走来按理这应该是最后一排石碑,可这些石碑的阳面却冲着这件破屋子。”他又回头看了看小屋说,“也就是这些才是第一排。”桓伊和韩悦听他一说,也仔细对照看了看,果然,前面很多排石碑都是阳面冲小屋,石碑据屋有一丈开外,排列整齐。也就是这小屋才是开始的地方。
张骁又跑到石碑中间,想去看从什么地方开始石碑冲后的,一直到走了有十丈开外,他才折回来,说:“石碑篆字刻的都是阳面冲这边的。从用隶书开始石碑的阳面才冲着庙方向。”
韩悦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山石岩壁,突兀嶙峋,如鬼斧开凿一般。他忽地一提气纵身飞起,身体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地飞向石壁。只见他快到石壁时伸手扒住一块突起的岩石,一只脚踩在一个凹陷处,侧身立在石壁上,回头去看碑林。桓伊在下面轻呼“小心些”,他担心韩悦体力没有完全恢复就运功。韩悦看了一会又飞身落下,脚下没有带起一丝尘土。他落下后立刻折了一根硬一点的枝条,在地上画了几笔,然后又飞身腾起,又落下,反反复复数回。桓伊和张骁不知他要做什么,凑过来看,地上已画了不少横道。桓伊脱口而出:“卦图。”
韩悦终于扔下树枝,拍了拍手,盯着地上画的卦象看。张骁自然看不懂,他只能等着二人的解说。桓伊拿出随身的炭笔边抄着地上的卦图边念:“天地否,山水蒙,风水涣,水天需,天乾地坤,雷山小过。。。”全抄画完了,他又默默对了一遍,然后说:“奇怪,怎么只有五十六个?”他看着韩悦说:“少了八个,排列顺序,也是杂乱无章。”
韩悦盯着地上的卦图,面色凝重,桓伊知道他已经进入沉思入定的状态,一时半会听不到旁人说话了。他向张骁使了个颜色,二人继续去观察那些石碑。
二人正对着石碑上的字乱猜着,忽然背后传来一句柔声:“回去吧。”声音是不大,可还是把正全神贯注地看碑文的二人吓了一跳,猛回头一看是韩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张骁松了口气说:“大哥!你以后能不能走过来,不要那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很吓人的。”韩悦歉意地笑了一下。桓伊问:“发现了什么?”韩悦点点头。
此时的天色已渐暮,红彤彤不带半点光泽的太阳正懒懒地挂在山尖,寺里的暮钟已响过一遍,三人踏着第二遍钟声,走出碑林。
纪南城自然比不了荆州城,只有几间客栈,选了间相对干净宽敞的,正好有一个小跨院,他们索性全包下了。晚饭开时,张骁和桓伊坐在桌前等了一会也不见韩悦,张骁早嚷嚷饿了,忍不住要去喊他,听得一声轻轻的铃铛声,韩悦已伴着一阵淡淡的夷香飘然进来了。但见此时的他已经沐浴,还更了衣,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只随意地绑了一条丝带充当抹额,身上穿了一件不太合身却是崭新的水粉色宽袍,肥大的领口露出半个白生生的颈肩和深深的锁骨。好一个“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的美人。
待他坐下,桓伊把屋里的炭炉悄悄往韩悦那边踢了踢,轻声说:“你又没穿袜么?”张骁这才把目光从韩悦脸上移到他的双脚,果然韩悦的长袍衣角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两截裸着的脚踝,拖着的一双千层底的麻鞋。张骁嘻嘻地笑着说:“洛川君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公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穿也好看。”
“食不语!”桓伊桌子下的脚踢了张骁一下,意思是你再看,我就不客气了。也许继承了嵇康一门的风范,无论是静如处子时抑或动如飞鸟,无论正襟危坐抑或衣衫不整,无论锦衣华服抑或素衣布衫,韩悦总能给人不同的惊艳。
吃罢饭,二人都跟在韩悦后面,一直跟着他走到卧房门前,韩悦闪身进了门,把二人关在门外,在屋里说:“睡觉。”张骁还以为晚上会听到什么发现,结果被关在了门外。二人只得回房。
同晚,不远处的另一家客栈,二楼的一间套房里,氤氲的热气弥漫着整个屋子。屋子里摆着一个硕大的木桶,一个男子正赤身泡在木桶里。一头银色的长发搭在桶外。地上扔着一堆沾满灰尘的破旧衣衫,还有一个皱成一团的面具。
那人从水中站起,光洁修瘦的背上,一串字符纹身沿着脊柱从腰弯一直延到脖颈。这个人正是那日荆襄九楼打斗的蓝衣男子。他站在屋中的一面铜镜前,烛光摇曳中,显出更令人迷离的身影,细腰、宽肩、长腿、翘臀,他边欣赏边擦拭,暖慢地,细细地,仿佛在擦一件精美的玉器。
正沉浸在美妙的触觉中,忽听有人轻叹了一声,男子瞬间抄起挂在架子上的长衫把自己裹了进去。他边系腰带边说:“看够了么?”套间里屋闪出一个人,黑袍罩住全身,连脸也看不见。
黑衣人声音干涩,同样带着河南官音:“夏侯家不知从哪代起,不禁出美女,也开始出美人了。”
男子并不理会那人的言语,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的冷漠:“他们去找过和尚们了?”
黑衣男子说:“好像还没有。”
“算沉的住气。”
“听说,荆州郡府正悬赏捉拿一个银发的年轻男子,说他杀了夏家满门,还做成了彘肉。”
银发男子“呵”的一声轻笑,对黑衣人说:“有话就说。”
黑衣人说:“将军传话,明年七月十五复活主公。命你三个月内找的主公墓和阴兵符。你可要抓紧了。”黑衣人说完,准备打开窗户走。
黑衣人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夏侯誓,我走了。想吃肉了再来找你。”
银发男子对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幽幽地回了一句:“曹惕,还是管好你的活死人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