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数百罗刹被关在广场之后的暗巷里,第一天时候很正常——他们已习惯了服从强大力量,因此没人对发誓效忠李伯辰这件事感到不满。他们像当初的诺雅一样,对清消魔君起了誓。等到第二天的时候,李伯辰发现他们出现一些异常。罗刹这种性情,该是一旦可以吃饱且没有生死忧患,就不大会担忧未来如何。可在这一天的时间里大部分罗刹的情绪都很不稳定,表现出了明显的恐惧感。
一些人躲在黑暗中畏于同旁人接触,另一些似乎对于昨天的举动感到很后悔,开始向魔君祈祷,力克希甚至开始残杀同类向魔君献祭,一天之内就杀了三十个人,但李伯辰没有干预这一切。到第三天的时候,恐惧与不安更甚,就连力克希的凶性也被压倒,同样加入到祈祷的行列中。
情况在第四天的时候忽然发生变化。在发现接连三天都没什么祸事降临、且身处温暖的地下、有充足饮食之后,罗刹们不那么害怕了。转变最快的还是力克希,他甚至会指着自己断掉的那支角说:“看,我这支角就是被堡主打断的,还有谁被堡主打断过角?”
李伯辰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当成荣誉,还不理解为什么余下的罗刹也会同样想。因为那支断角,力克希迅速收拢人心,成为这些罗刹当之无愧的新头领。他那天在屋中曾说有机会就要杀死自己,可现在似乎将那话全忘了,开始时不时地宣讲现在的生活相比从前多么好——他觉得自己变得像传火者一样聪明了。
“我猜是因为这支角断了,我脑袋里的什么东西才不被压着了,我的脑筋才变得更快了。”但他又凶狠地说,“可不许你们这样。因为我的这支角是被堡主亲手打断的。”
李伯辰收回阴灵。他现在站在黑叶堡主楼的天台上,能俯瞰整个城堡。堡中的罗刹似乎已经不是麻烦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身为北辰的缘故。可这结果在令他感到松了口气之余,又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
在这个角度看,下方有许多人、混血仍旧在忙碌,看起来像工蚁,这令他生出一种掌控感。然而不站得这样高、与那些“工蚁”交谈相处的时候,则知道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各有各的想法,与自己的差别并不大。可灵神的力量像降服罗刹一样降服了他们——六帝君虽然没有叫他们像罗刹一样愚昧偏执,却也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施加强大的影响。
这种影响可以叫罗刹变得类似野兽,也可以叫六国人千百年来不断在北方抛洒热血。然而就像他从前想的那样,这些牺牲也仅仅是为了贯彻神、魔的意志——在这个世界上,人或罗刹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么?即便是自己眼下所生出的这些念头……是来源于数年前刚来这个世界的李伯辰,还是现在这个已渐渐与北辰融为一体的李伯辰呢?
身为一个掌控者,就连他自己都在被自己改变。会不会有人看此时的自己,就像自己看这些罗刹一样呢?
李伯辰意识到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件事诚然叫自己获得了不少优势,可也带来了许多烦恼。要是原来的那个李伯辰,绝不会在意“自己想法是否真是自己的想法”这种事吧。这些念头他没法对别人说……但其实也是有一个人的。在孟家屯时自己可以将心中一切都说给小蛮听,她永远认真而专注,能真正地理解自己。
从分别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月了。现在是八月,遥远的高国应该温暖而葱郁,她在做什么呢?再有四个月……
他想到这里,在心里笑了一下。我这又是“优柔寡断”了吧?可只有她能理解我的优柔寡断。好吧,至少我现在还需要这种力量。我得先用这种力量做成我想做的事,然后我才有可能试着降服它或者干脆消灭它。只希望等我拥有那种能力的时候,我还没有改变太多。
他想到这里,用手在冰凉的女墙上拍了拍,长出一口气。这时听着脚步声,转脸一看,着甲的杨宝瓶快步走了上来。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杨宝瓶说,“坏消息是,咱们死了三个人。两个我的人,一个你的人。好消息是,是狰干的——它还没走。”
李伯辰暗暗皱了下眉。与罗刹相比杨宝瓶几乎就是个人。但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有时候她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似乎三条性命在那头狰的面前并不很值得珍惜。不过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这片土地,就必须要接受许多不同的价值观,因而只道:“你还要去看看它?”
杨宝瓶瞪眼道:“你前几天答应我的!”
李伯辰点头道:“只是说我们应该有备无患。那是母狰,带了个崽子。前两天的时候在北边那片小山里待着,昨天往西边去了,我还以为它们走了。现在看,它该是把那片小山当成了老巢,觉得周围的地方都是它的领地。”
杨宝瓶已经习惯于他常常展示不为人知的本领,对他竟然知道这些事已经不感到奇怪了,只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吧?这才是上午,还有一整天的功夫呢。”
李伯辰略一犹豫,本想说再观察两天才好。这几天他向徐城问过这东西的习性,但就连风雪剑也对这东西不是很了解,只说数量不多,大多是雌雄在一起,偶尔会有群居的现象。智力很高,但寿命不算长太长,只能活上三四十年而已。
可刚才心中所想的那些事情叫他觉得有点烦躁,而堡中已没有大麻烦,虽还有许多的琐事,但戈玄白于杨宝瓶的那个副手都处理得很好,并用不着他担心。于是他略一犹豫,道:“好。那就去会会它。”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