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淡漠而威严的声调,好像是张疯子又好像是春秋道人说出来的,这一道声音,越出敕令山,千里方圆之内的仙人,应该都听到了。
这一封,就是三年。
饶是雷公老爷这位大仙尊,三年来也看不清小敕令的山顶,那里始终是一片云遮雾障的景象。
开山的法旨是在今个太阳刚刚升起,那一缕霞光照彻大地的时候,也是从小敕令山顶传下来。
雷公老爷眯起眼,回头望向山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得到一些,桃祖本体桃树一点金雷都没了。
反而是一种雾霭氤氲的光景。
而且似乎一点威势都没有了,就是一株很高很高的桃树。
一声冷哼,蓦然炸响在雷公老爷心海中。
雷公老爷急忙收回视线,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所料不错的话,那应该是桃祖有些不悦。
雷公老爷毕恭毕敬,朝小敕令施了一个窥子礼。
然后,老老实实坐在茅屋前,看着两株听雷桃树拱卫而成的山门,心不在焉,他在想着事情。
那方雷池可不是普通雷池,那是一方始雷池,又叫做混沌雷池,万雷之祖。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威势,只是水缸大小的雷池中,有一缸米浆般的雷液,连点雷花都没有,甚至还不如雷霆之末的白雷震人心魄。
别说那一位位仙人,就是大仙尊恐怕也没有几位能够看出那方雷池的根脚来,他们雷公之属,得天独厚,自然晓得。
或许,应元池的那位勘霆大仙尊也看出来了。
桃祖自然不用说,不但是认得,这时候,应该已经炼化了其中的混沌雷霆,所以那株山巅的桃树,才会金雷尽褪。
很大可能,便是那金雷已经被混沌雷霆给吞了。
这一点,雷公老爷觉得八九不离十,毕竟听雷桃树本就天赋异禀,以雷霆为食。
雷公老爷有些不甘,失落,却又有些无奈,以及认命。
那方混沌雷池,不要说他们雷公,就是天上天下,但凡炼就本命雷的窥窥,哪个不想,哪个不疯狂?
只需一缕,便教得万雷俯首。
即便如此,如今作为敕令山看门人的雷公老爷,也不敢再奢望,宝贝再金贵,也得有命拿才行。
雷公老爷心有所感,转头望去,山里面走出来两个家伙,一大一小。
师兄弟二人,他都认识,福童和小桃树。
福童还是一身麻布衣服,背着那把名叫“分岳”的断刀,魁梧身材,脸蛋微黑。
小桃树长高了好多,也瘦了好多,肩头上斜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看样子是要出山,而且要走远门。
雷公老爷望着渐渐走近的小桃树,有些感慨,谁能想得到这位爵公小老爷,竟然成了一位武夫。
那一条火龙入大海的隐约气象,他还是看得出的。
那条赤红色的火龙,身躯盘踞,几乎撑满整个气海丹田,饶是雷公老爷这位活过漫长岁月的大仙尊,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天下哪一位武夫,有这般火龙盘海的气象。
不过想想也释然,爵公老爷如果没有过人之处,还叫爵公老爷吗,还怎么洗天下?
只是不知道,张疯子或者桃祖有没有再为小桃树遮掩什么,或者遮掩了多少。
雷公老爷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遮掩了,即便遮掩也遮掩不了多少。
有这般气象的武夫,就是独夫都没有几个比的了的。
常理来说,武夫向来比不上独夫,甚至根本没有可比性,古往今来,也就寥寥无几的几个武夫,可以和独夫交手而不败。
其中原因,最重要的便是起火这一步,武夫的那一条火龙,和独夫起火万千烛火,千万光明的气象,有着天壤之别。
火龙游海只是在气海之中,然后,游走筋脉窍穴,淬炼体魄,而独夫一旦起火,便是人体天地处处皆光明,时时都淬炼。
好比手指,脚趾,乃至毛发细孔中,皆有火焰,对于体魄无时无刻不在淬炼。
两者优劣,高下立判。
但是,这条火龙如果足够纯粹,足够雄壮,能够一息千百转,那么便不亚于独夫那种处处烛火,时时淬炼的光景,甚至犹有过之。
故而,每一个武夫起火之时,都在最大限度追求火龙的纯粹,雄壮或者说活力,目的便是求那个一息千百转。
与独夫争雄。
只是,短短六百年的武夫历史上,实在没几个做得到,不要说一息千百转,就是一息百转的都不多。
而小桃树那般火龙盘海的气象,估计都不需要火龙游走,光是那条巨大火龙身躯散发的火焰,便足以时时刻刻淬炼四肢百骸。
这其实与独夫起火没多少区别了。
然而,独夫走的是登高,能够绛宫结丹,泥丸坐婴,是长生大道。
武夫却是一条断头路。
福童神情落寞,步子迈得慢腾腾,还没有小桃树走得快,小桃树还是一身白色道袍,头上发髻簪一根桃木簪。
个头有福童的腰那么高了。
二人走到山门前,对雷公老爷打了个稽首,雷公老爷没有起身,还坐在自家的那张大鼓上,难得神色和蔼,笑道:“小桃树,你要出远门啊?”
小桃树点点头,说道:“雷公老爷,我不小了。”
雷公老爷怔了怔,一个六岁的小屁孩,不小吗?也是,对于一个生而知之者,六岁其实也不算小了。
小桃树这个敕令山宝贝疙瘩似的小娃娃,雷公老爷多多少少打听了一些。
出远门,这是也下山历练了,听说当年张疯子八岁的时候,就敢自己个坐着班班大渡出海了。
相对来说,生而知之的小桃树六岁,便很不小了。
雷公老爷也点了点头,问道:“福童跟着桃树一块吗?”
小桃树摇摇头,“师兄送送我,到了清流城,我就要自己个了。”
果然,敕令山的嫡传弟子下山历练,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不想青词诰,星星台等身边多多少少都会跟着一两位护道的长辈或者供奉。
不过,敕令山的仙人一般都会留神出山弟子的魂灯,以便及时搭救。
魂灯,对于山上数一数二的大山门,不是什么难事,基本上山中重要弟子都会有,但是,对于那些三等四等的山门,就难了。
因为小山门大多没有制作魂灯这样的秘法。
福童还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总觉得小师弟还太小了,不该这么早下山,而且,小师弟怎么成了个武夫?
为这事,素来听话的福童还和师父吵了一架。
师父看着自己有点憨厚其实心灵手巧的徒儿,有点无奈道:“天道如倾,不容独夫。”
福童没太听懂。
春秋道人说,独夫这条路被老天爷给压断了,都走不过来了。
天底下的独夫就这么多了,死一个便少一个。
还有就是仙人这道槛,越来越高了,春秋道人笑着看着福童,问还想不想吃肉。
福童说,想。
春秋道人语重心长,说,福童啊,你一个十步的青簪,怎么护得住你小师弟啊,万一哪天小桃树遭了难,你不成仙人,瞬息之间可挪转不了千万里,等你赶到了,估计小桃树的尸身都凉了!
你再想一想,还想不想吃肉。
福童便皱紧了眉头,师父说的对。
之后,福童便努力抹杀自己吃肉的念头。
这个魁梧的汉子,有事没事,嘀嘀咕咕,不吃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