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两部官员得会商测算,整个工程所需要耗费的资金,预计高达四千万贯。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大唐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如此看起来,不另外开征税赋肯定是不行了。
另外,工期和人力也是个大问题。
考虑到农时与天气等因素,原本豫州刺史所计划的两年时间,被延长到三年半左右。投入的民夫数量也翻了一番,大概需要近四十万规模。
兵部还提供建议,依照以往的经验,沿河十六州各折冲府的府兵,也必须暂停每年例行的训练。其中大部分抽调至工地现场,戒备民夫聚众生变。
至于负责指挥的大总管之职,尚书省举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工部尚书乔运良,另一个则是皇帝李坤的长子锐亲王,也就是淮阳王李锐。
说老实话,如此浩大的举国工程,由一位区区正三品的尚书来担纲,实在是有些不匹配。但是没办法,朝廷也的确没有更佳的人选。
要说这锐亲王吧,身份倒是尊贵,而且也是皇子中最早参议政事的。但是他所热衷的,是朝堂上的权谋争斗,对具体政务并不熟悉,也没有那么高的威望。
太子看着帝都送来的公文,无奈笑笑,对众属官说道:“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啊?”
豫州刺史率先发言:“殿下,微臣以为,帝都有司的大人们关于治河的方略,确实要比臣之前的谋划更加高明精准,对此臣完全赞同。只是这总管的人选嘛,实在不妥。试问,举国上下,满朝文武,还能有谁比何太傅更适合这个重要的职位呢?就连黄河两岸的百姓们,也都期盼太傅大人来主持大局啊!”
张波在旁边哂笑道:“刺史大人,你莫要动不动就搬出民意来说服殿下。两岸百姓都希望何太傅主持?你是一个一个的问过吗?”
“这……这……”豫州刺史憋了半天,也没敢回话。说确实都问过吧,傻子也不会相信。说没问过吧,立马就得被詹事大人说成是欺君之罪。这真是左右为难。
吴凌为他解围道:“刺史大人,你也真是的。本官知道你心中装着百姓,每每论政必然以民为重,习惯成自然。下次记得改改这个毛病。”
豫州刺史赶紧顺坡下驴,连声称喏。
吴凌继续道:“启禀殿下,尚书省的提名,确实有不妥之处。乔尚书虽然经验丰富,但是毕竟职位不高,要协调指挥一十六州府、四十万民夫和数万兵丁,恐怕无论是经验还是威望,都不足以服众。而锐亲王,恕臣不敬,就连殿下您也不会认同吧。”
李铎笑笑:“我这位王兄,打猎赛马天下第一。”
“是啊,殿下。如此人物,怎能承担起事关国运的重任呢?”吴凌痛心疾首道:“尚书省如此草率,应当诏谕申饬!臣建议,应该由殿下您亲自担任总指挥之职,而何太傅从旁襄理,方才安稳妥当。”
张波心想,吴凌果然有一手,居然也学会以退为进的招数。
按吴凌这个建议,何光华只要稍微使点小花招,便能轻轻松松的将太子架空,由他独揽指挥大权,一手遮天。
李铎倒是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颔首道:“吴爱卿这个想法不错。不过,帝都大人们的面子也不能不给。这样吧,本宫掌舵,何太傅、乔尚书,还有锐皇兄任副职,大家都互相分担着干。”
张波闻言暗叹:也只好如此这般啦。虽然明知乔运良和李锐绝非何光华的对手,但是能多两个人掣肘,总比何光华独断专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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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在自己的书房内,凑着油灯,抓紧赶写今日廷议的情况报告,好于明天一早发往帝都。
蕊姬端着刚刚煎好的香茗来到书房。
她将茶盘轻轻放下,然后蹑手蹑脚的绕到张波身后,柔缓的搂住他,在张波耳旁呵气如兰:“公子,该歇息片刻啦。”
张波搁下毛笔,用手扶住蕊姬的玉臂,头靠枕在她的香肩上,柔声道:“蕊乖儿,你先去睡,待我写完就来陪你,好吗?”
“不嘛,妾要公子现在就陪,”蕊姬撒娇道:“要不这样吧,妾学过推拿之术,公子一边写,妾一边服侍你。”
张波听她如此说,不由想起蕊姬每晚在床笫间,迎合讨好自己的姿态,心中一热,赶忙说道:“千万别,那样我还如何能写的下去?乖,等等我啊。”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
两人正在笑闹之时,忽听院外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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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三更时分,居然还有人来访,想必事不寻常。
张波连忙起身走出房间,问道:“谁呀?”
“张将军,我是陶源。”
张波一听,竟然是明鉴司在洛阳分部的掌旗使陶源,疾步上前把门打开。
“你怎么来啦?出什么事了吗?”
“将军,咱们进屋详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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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将陶源领进房间,蕊姬见到有客人,赶紧施礼。
陶源略一还礼:“嫂子请见谅,卑职找将军有要事相商。”
张波向蕊姬稍微示意,蕊姬便乖巧的走出书房,转身将门带上。
陶源听着蕊姬离开的脚步,转脸对张波道:“将军,后天太子要去白马寺进香,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打算秘密抓捕吴凌。”
张波闻言一愣,疑惑不解:“我也是晚间廷议时,才听到殿下这个安排,你怎么知晓的这么快?”
“不瞒将军,殿下身边也有咱们的人。”陶源显然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轻描淡写的稍微解释,又继续说:“后天是先皇后的忌辰。太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长安的大慈恩寺,为亡母进香。今年改在洛阳白马寺。殿下特别吩咐,因为时日特殊,不准何光华派兵戒备,以免打扰僧侣清修,所以只带几位属官侍卫前往。如此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张波为难道:“这事徐长史知道吗?你们有把握吗?”
陶源急道:“哎呀,我的将军,洛阳与帝都远隔万水千山,等报告长史大人,黄花菜都凉啦。他老人家曾经交代过,只要一有机会,不用请示长安,可与将军相机定夺。把握是绝对有,我会出动洛阳的全部精锐,有十几个人。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可以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张波很不放心,问陶源:“你们准备怎么干,别忘了,太子殿下也在那里,万万不能惊扰圣驾。”
“所以我才来找将军啊,”陶源解释说:“我需要您配合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单廷宪留在紫微宫;另一个则是在寺院中的时候,找个借口将吴凌单独支开。只要他离开太子身边,我们弟兄就瞅准机会,先用浸过麻沸散的短箭射伤他,然后趁势将其拿下。白马寺在城外,得手后很容易走脱。将军大可放心。”
张波瞧着满脸坚毅神色的陶源,知道劝不住他。仔细想想,他也觉得应该有六成以上的胜算,遂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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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太子李铎带着手下众人,如期前往白马寺进香。
张波借口近些时日,帝都的重要公文往来频繁,必须留人值守,硬压着本有戍卫之职的单廷宪在宫中看家。
自己则陪着李铎,再加上吴凌和七八个侍卫,来到城外这座历史悠久的寺院。
寺中的主持,法名了尘,早已经于前一日接到通知,说太子殿下亲临,天不亮就守在山门外迎候。
众人随了尘长老步入山门,一路来到正殿。
白马寺与帝都的大慈恩寺一样,都是皇家寺院,一切用度皆由朝廷供养。而且历代帝王都会赐赠田产,以丰其库资,所以这种寺庙平日极少有寻常香客,显得非常清静。
李铎在众高僧的陪伴下,进奉香烛,唱诵极乐往生咒,祭拜自己的母亲慧琳皇后。
诸事行毕,不觉已近中午。
按照惯例,太子是要在寺中用完素斋,然后才启程返回。趁着厨房还在准备,了尘将大家领到禅堂奉茶。
众人落座闲谈,话题也都是围绕着佛经禅意展开,于是张波趁机问了尘:“长老,本官听说贵寺典藏无数,其中就包括四祖道信法师的《东山法门大注》和神秀禅师亲笔所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了尘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所问,确是如此。这两部无上典籍,就存放在后面的藏经阁之中。”
太子李铎最是崇信释家,听了尘如此说,立即兴致盎然:“哦?大师,弟子是否有缘一睹呢?”
“善哉善哉,”了尘也最喜欢这样的王公贵族,欣然道:“既然殿下开启金口,老衲这便去取来请您御览。”
张波赶紧言道:“长老请慢。殿下,吴大人执掌司经局,不如让他同去,顺便看看还有什么经典,可以一并请来。”
李铎不禁有些纳闷,吴凌虽然是司经局的太子洗马,可是据他所知,这位吴大人也并非学富五车的大儒,对佛家更没有深入研究,为何要专门跑这一趟。
不过,太子洗马作为专门负责指导东宫文理修为的官员,像这类找书看书的事情,也确实该吴凌去办。
所以,李铎也没太过在意,顺势点了点头。
吴凌起身拱手,道了一声遵旨,便随了尘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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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凌这一去,张波就禁不住紧张起来。他一边与李铎随便闲谈,一边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功夫,就听见禅堂后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一时间,喊喝声、脚步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众侍卫立时炸了毛,团团护住太子李铎,如临大敌。而张波则赶紧纵身抢到门口,朝外观望情况。
很显然,这纷乱嘈杂的声响,并不符合之前陶源对他所介绍的计划。
张波不由得暗暗焦躁,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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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后面的动静渐渐平息。
紧接着不久,禅堂门外走来两人,赫然竟是吴凌与单廷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