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来带着二十几个入城潜伏的马贼,翻过胡杨客栈的院墙,来到街面上。
他远远望了一下灯火通明、杀声不断的东城方向,挥手招呼手下众贼朝不远处的北门冲去。
达尔来边跑边回头张望,心中有些疑惑:半个时辰前,赤列就带人跑去放火了,怎么到这会儿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客栈往库风北城门不过百十步距离,众马贼几个呼吸间便跑到了近前。
达尔来略微观察,发现北门只有城楼上挂着几盏风灯,十几个守军的身影在灯下清晰可见,此时他们都正在眺望东面的战况,对城里这边的街巷毫无防备。
城门其他的地方则是黑漆漆一片,异常安静。
达尔来没有多想,决定率先杀上城门楼,控制住铁闸的绞盘。只要能扯起铁闸,打开城门,外面接应的人马就可以畅通无阻的闯入城中,结束这里的一切。
正当他打算提速冲刺的时候,忽听路旁有人悠悠的叹道:“唉,达尔来呀达尔来,听听你这倒霉名字。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达尔来。”
众马贼闻声一惊,只见城门楼和另外三个方向的道路上突然涌出大批战士,沉默无声的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道路两旁的房顶上,也有弓箭手现身出来,弯弓搭箭瞄着他们。
面对如此突变,达尔来顿时有些惊慌失措,他紧盯着对面摇摇晃晃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男子,恶狠狠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笑答:“小爷我是大唐安西都护府校尉李世卿,听明白了吗?”
达尔来瞅瞅周围表情冷漠的库风城军兵,咬牙切齿道:“他娘的,什么鸟校尉,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李世卿像看傻瓜一样看着达尔来,哂笑道:“你脑子有毛病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与你决一死战呢?……放箭!”
嗖嗖嗖嗖,房顶上的弓箭手闻令射击,身处街面的马贼们连呼喊一声都来不及,便被密集的箭矢钉倒在地。
达尔来此时显露出不俗的武功,他右手将马刀舞成一个光团,边往后退边格挡四处射来的弓箭。一波箭雨过后,竟然未能将他伤了分毫。
趁着弓箭手射完一轮,纷纷再次抽箭搭弓的空档,达尔来左手快速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状的物件来。
本来并不打算出手的李世卿,见到此物略微一惊。紧接着,他没有半点犹豫,两个箭步横掠近五丈的距离,直冲到达尔来近前,抽出冷月刀向其狠狠斩落。
刀未到,刀风已至。达尔来心叫不妙,连忙举兵相迎。两刀在半空中相遇,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几乎把东门传来的喊杀声都盖了过去。
达尔来只觉得自己右臂一阵酸麻,险险连手里的刀都握不住。
此时生死就在一瞬间,他来不及多想,赶忙提气运力,打算抢手反击。
没想到,李世卿根本不给达尔来任何喘息之机,又电光打闪般连劈了十几刀,刀刀角度刁钻,凌厉无比。
达尔来被刀光逼的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格挡得整条膀子都几乎要失去知觉。之前那股狂言邀战的傲气早已被打的荡然无存。
以李世卿的刀法,无论气势、速度还是力道,都比达尔来高出不止一个层次,始终压得达尔来苦不堪言。若不是李世卿有心活捉对方,恐怕达尔来早已经身首异处。
就在达尔来疲于应付之际,李世卿趁他身法稍微一滞,瞅准机会飞起一脚,快似闪电般踢中达尔来手腕,马刀立即脱手而飞。
达尔来暗吃一惊,想要抽身后退,说时迟那时快,李世卿踢飞达尔来兵器后,虎躯一扭,顺势拖刀一划。达尔来立时感觉左手手腕处冰凉刺骨。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整只左手竟然被李世卿齐腕削断,落在了地上。
那只手里,还紧紧攥着用来通风报信的烟花火炮。
李世卿还刀入鞘,朝正捂着伤口、痛苦嚎叫的达尔来撇撇嘴,吩咐左右:“给我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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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来被生擒不到半个时辰,库风城里突然冒起了几处火光。火势发展很快,转眼就变成了冲天烈焰。
惊慌的呼喊声、求救声在城内此起彼伏。
过了不久,原本安安静静的北城门,竟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挡门的铁闸用绞盘锁链缓缓拉起,嘎啦嘎啦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北门外的小树林中,已经守候多时的上千马贼兴奋的瞪大了眼睛,为首的马贼头大喝一声:“三爷得手了!弟兄们,跟我冲进去抢钱抢女人啊!”
“呦吼呦吼——”马贼们疯狂的呼喊着,催开战马放蹄狂奔,一股脑儿的冲向了洞开的城门。
鲜血、杀戮、金钱、美女,在这些念头的刺激下,马贼急速前进。北门地势开阔,又没有守军阻挡,转眼间便有大批人马通过狭窄的门道,冲入库风城。
尽管进展顺利,但是由于北城门相对窄小,而前来偷袭的马贼人数众多,所以除了跑在最前面的一小部分人顺利进城,其他大半的马贼队伍都拥堵在狭小的城门外,急吼吼的向前抢占位置,希望早点挤进去。
就在此时,本已经被高高拉起的城门铁闸,忽然像断了链条似的,轰然落下。
这一幕发生的毫无征兆,重达千斤的闸门立时将下面三个正在通过的贼兵,连人带马砸成肉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上面的,你们他妈的砸到人啦!到底是怎么搞的!?”被挡在城外的马贼挤成一团,朝城门楼大声呼喊喝骂。
只听城头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傻瓜,砸的就是你们!”
话音刚落,城头瞬时亮起无数火把,大唐都护府的战士纷纷现身,弯弓搭箭冲着下面一通狂射。还有很多人把火油坛子像不要钱一样从城上猛丢下来,硬是给几百名秃鹫盟马贼洗了个油澡。
李世卿站在墙垛之上,宛若天神一般,张开大弓,朝空中射出一支火箭。火箭划着美丽的光线冲天而起,近乎与地面垂直,遥遥飞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格外醒目。
众马贼纷纷好奇的抬头张望,奇怪为何这支箭的目标是指向空中,射的如此夸张。
只见那支火箭笔直上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快要升力耗尽之时,在半空中转了一个轻巧的小弯,循着优美的弧度,掉头向下面的马贼冲来。
“我的妈妈呀!”马贼们反应过来,立即吓得汗毛倒竖,都急惶惶的勒转马头。
转眼间火箭落地,瞬时腾起熊熊烈焰,无数的火人火马以北城门为原点,呈放射状四散奔逃。
就在城外马贼抱头鼠窜的同时,已经进城的马贼也陷入了绝境。
就在北门内狭窄的街道上,最早进城的一批贼兵已经被都护府的箭雨洗刷了好几遍,不剩多少个能喘气的了。
后面陆续进来的幸存者,被周围密密麻麻的长矛盾阵,堵成一团。他们既没有列队的空间,也没有冲刺的距离,只能原地转着圈的干着急。
最要命的是,带队的头领已经变成了一只“刺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些马贼被绝望激起凶性,试图冲击都护府的盾阵,结果全都被长矛捅成筛子,颓然倒卧在盾牌前方这活生生的惨例充分教育了剩下的其他人:尽量老实一点。
“呼——哈”都护府的三面盾墙,齐齐向前逼近一步,被围在中间的马贼感觉空气都被猛地压缩了一下。
罗威举着长刀,站在盾阵后方大声喝道:“下马弃械者生,负隅顽抗者死!”
众马贼大多听不懂汉话,一脸茫然,毫无反应。
同样站在在盾阵后方的马克木,仔细看看罗威,尽量学着他的样子,煞有介事的将刀举过头顶,用车师话又威风凛凛的翻译了一遍。
贼兵们此时群龙无首,前不见生机、后没有退路,哪里还能存着半点继续顽抗的心思。他们眼见还有生机,半分都不敢耽误,连忙干脆利索的下马缴械。
在罗威的指挥下,排起从来没有过的整齐队形,老老实实的跟着都护府军离开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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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一夜激战留下的凌乱,早已被守城将士打扫的干干净净。
伤者就医、俘虏归监,尸体被抬走处理。城墙上又整整齐齐的码放好成捆的箭矢、成堆的石木和一口口大油锅。
除了墙头地面的斑斑血迹之外,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整洁也是一种战斗力!”这是李世卿经常教训部下的一句话,尽管他通常就是最不整洁的那一个。
秃鹫盟进攻受挫,全面退却后,李世卿没有让大家立即休息,而是抓紧时间打扫城头战场,尽快恢复原状。
健卒营的士兵早已习惯,都默不作声的行动起来,可库风城原有的战士们却无法接受如此苛刻命令,纷纷指爹骂娘的抱怨。
李世卿假装什么都听不见,端着一碗羊肉汤,悠闲的坐在墙垛上晒太阳。
他看着周围井然有序的景象,心中升起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在这之前,李世卿从未离开过老师关星辰,尝试自己单独率军行动。
铁甲健卒作为安西都护府的精锐力量,长期跟随大都护在玉门关内练兵。而位于高昌国的都护府总部治所,则由另一名副都护沈靖镇守。
关星辰一生中真正收过的徒弟,只有一个,就是李世卿。
李世卿从六岁起,便在关星辰的教导下习文练武,打下了扎实的根基。十六岁那年,他代表安西都护府,赴帝都参加演武堂一年一度的校军大试,凭借一身过硬的本领,夺得当年的魁首,还结交了胡飞、张波两位挚友。
从帝都回来后,关星辰就命他进入健卒营,一直到今天。
在老师羽翼的庇护下,李世卿的军旅生涯过的充实自在。每日里除了练兵和出任务,就只剩下惹祸了。
可不管他闯下多大的祸,顶多就是挨一顿棍子,凡事总有老师在外面替他顶着。
但是现在,所有的困难都需要他自己扛了。
此番驻防库风城,在临行前,关星辰曾与他长谈了一次。向来从容洒脱的关老师,那天显得格外语重心长。
话语间,关星辰提到最多的,就是“内忧外患”这四个字。老师的身体每况愈下,而朝中皇权势微、暗流涌动,西域这边则有突厥大军从旁窥伺。
一旦两边同时有变,安西都护府将会成为孤悬域外的偏师,形势岌岌可危。
李世卿心中明白,他必须替老师把这幅重担挑起来。就像当初关星辰保护他那样,现在轮到自己守护老师、守护西域、守护大唐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