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眼光深重、脑筋活泛之人,也越是能深切的体会到,楚国考生整体构成的背后深意——七成,来自于父母并不识字、或是没拿过笔的“真·普通家庭”!
心里真正一心圣学的人,此时动摇也最是严重,毕竟“人人有书读”本来就是他们的幻想乡的景象。
如果从另一批心里更实用主义的士子的角度出发,则是心中略有疑惑,毕竟宏观的来说,这么多人读书……有什么用?
楚国还能让人人都当官不成?
如果不能的话,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让这些平民的思想贫乏一些,否则岂不是自生祸端?
而真正高屋建瓴,站在第三层,看到全貌的各中翘楚,已经隐约有些明白过来——这种开蒙比例,应该是与工坊化息息相关、互相影响的……
虽然还总结不出生产力基础决定社会环境之类的论述,但是也隐隐掀起了楚国看似“天真地挥霍国力”的外表下,内中恐怖的一面!
即便看不出这一层,也能够感觉到,楚民、楚国的考生的精气神儿,仅仅是这种由内而外洋溢的自信与骄傲,就足以称之“民心可用”。
像是在楚国的考生中,其中两成半,甚至是女子出身。
最初的时候,这些女学生们,显得还有些羞涩,不过更多接触之后,尤其是……当楚国的考生,也渐渐明白过来,外面不像是楚国、不存在女生员之后,自豪感开始令女孩子们,昂首挺胸了起来。
反而没有最初作为少数的羞涩……
旺盛的自豪感,也是整个楚国生员群体,所具有的共同特性之一。
不是如何盛气凌人,而是他们会毫不避讳的说起,自己家里是农户、是屠户、是渔夫、是瓦匠……
哪怕除了他们之外,另外可还有三成的“士族子弟”,也混杂在楚国考生之中,但面对这“三成”,他们大多也只是会羡慕、也会去恭维,但是……平民面对官家的拘谨,却少了许多。
无论是知州的儿子,还是织布工的儿子,坐在一个考场里,家庭之间,固然从地位、到收入,都相差悬殊,只要考试没有结束,就谁也不知道,以这场考试而言,谁的分数更高。
不过如果知州的儿子,因为自己的爹,知得是州,别人的爹,织得是布,所以有小觑之心的话,可以确信他的楚学不合格……
而且既然考得是楚学、文论、算数以及名辩四科,这些民间的“野路子”,其实也令士族子弟们很有压力,尤其是相互“试探”过之后!
毕竟这些“野路子”,大多都是县学出身——原本大家觉得,县学教的都是大路货的,然而现在忽然有些反应过来,“县学”的师资力量和底蕴,固然没有那些大世家深厚,但在书籍方面是足够的。
更重要的是,人家天生为学考拿分而生……尤其是两年前开始,各地陆续统一了教材之后!
县学出身的学员,平时真的有一半的精力,分到了算数,名辩,而且在文论方面,县学从教学之初,就秉持新学为儒家正宗,并且在名辩环节,会学到一些其他流派的经典解读。
名辩,也就是逻辑学——从科目上看就知道,从教学的一开始,就带有批判意味,有种教你怎么用我大楚的新学正论,去“杠”这些腐朽旧论的意味在其中。
四科中最基础的,肯定便是楚学……
曾经在楚国民间,也被广泛称为白学,白图也是见民意浩大,于是想了个好主意,不再一味的强调“白学”的名字,而是将概念更换为——“白学”中符合时代需求的部分,以及其他包括新学在内的流派,接受白学改造后,作为白学的补充,统称为“楚学”!
一来是将“白学”和“楚学”的概念分开,二来……也是强调白学的时代局限性,间接的认可后世补丁,唯一树立为永恒核心的只有一条——仁者爱人。
必须以“人”,作为一切发展、一切律条、一切革新的受益中心,在此基础上,可以不断为楚学添砖加瓦。
楚学作为学考科目时,也不会很难,就是将县学教材上的知识点背牢,还有些结合名辩思维的逻辑分析题要做……
这方面只要不是太偷懒,无论是县学出身、还是家学出身,都不会太差。
不过在文论方面,还有名辩方面,依旧是士族子弟更具优势,毕竟成长环境与家庭教育领先太多,普通家庭出身的考生,平时对经义的阅读量严重不够,在县学多是学习选段。
虽然突击过阅读理解,但依旧很难及士族子弟全面。
纵使县学在这方面,也有自己的优势,不过……终究没法在人家的强项上,超过士族子弟。
而名辩思维,也不是一天一日就能够建立起来的,甚至相比之下,是四科中最难以“应试教育”的方式,来迅速提升的,也是县学最弱的一环。
相比之下,在算数上,县学的题海战术,以及本就领先的数理概念,令县学出身的学员,甚至超过士族家学——毕竟不少家族,虽也有两汉乃至先秦的算学经典,但是在这方面,县学明显更完善,之所以没能“碾压”,还是因为师资力量有限的原因……
总的来说,真的要将士族子弟和普通家庭出身的考生分开计算的话,前者平均固然能更高一筹,不过考虑到七三分的比例,在最终录取上,普通家庭出身的考生,夺下三成录取率不成问题!
总量占七,录取占三,单纯数据上看,似乎很吃亏,不过这已经是部落时代、包括儒家吹捧的、极力包装过的尧舜禹时代以来,平民与贵族之间,差距最小的时刻!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士族的“大意”,如果他们愿意将家学与县学结合,积极参与到县学体系中,以他们的起点优势、先天环境优势,恐怕平民的“进步”空间会更小。
其实有些士族,尤其是贴近朝廷的高门大户,早就有这种意思,将少年子弟送入县学,平时也继续家学传承!
毕竟这是汉末……
平民与士族之间,积累的差距太大,比同在封建时期的唐宋、明清时,要更大得多。
自然要弥补的话,也就越需要时间与时机……
只要士族反应过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普通家庭出身的学员,很难在顶级大学的录取率上,突破第一年学考的记录。
而白图能做的,就是不断“武装”县学的师资力量,尽量确保普通家庭出身的学员劣势不会扩大。
之所以能做到这种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并不是白图有多“圣明”,本质上来讲,是因为白图手里有足够多的“资源”。
因此白图可以在士族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优先优待一下县学出身平民——而且这种“优待”,士族也只能心服口服,毕竟白图之前也鼓励他们去县学的。
另外就是……
即使士族反应过来之后,白图可以时时抛出些新东西,来缩小两者之间的差距。
比如白图在今年的第一届学考就考虑过,是否加入“科学”,也就是物化生基础,作为考试学科之一。
只是短期来看,哪怕只是基础,推广也还很困难。
毕竟再怎么编纂教材,最终落在县学中,还是需要师资力量才行。
而根本无法顺利推广的话,还要怎么考?
所以暂且并没有将“科学”列入其中,只是放出了将会改革的消息……
如果真的将“科学”也加进来,可以预见,纵使是有类似传承的士族,也将必须加入到县学体系之中。
不断提高“科学”教育的难度,主要目的当然是在哺育工业化——并不是为了难而难,而是工业化不断深入,需要的人才素质也会不断提升。
不过同时也有附加效果——不断将所有人的起跑线,尽量拉到更接近的程度!
毕竟在“科学”方面,士族子弟的家庭优势,基本也就只在“氛围”上了。
万一赶上倒霉的,家里有些守旧派的话,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
至于家庭辅导……
不是白图歧视他们,别说县学,以现在楚国的乡学四年、县学四年的学制来说,真的开了科学一科的话,蒙学二年级的内容,他们没接触过的“名士”,也都辅导不了!
如此一来,除了令起跑线更接近之外,也有隐性的好处,那就是令士族的少年们明白——家里长辈的话,也未必是对的,你在乡学二年级的时候,就能在一些方面超过他们,没必要迷信士族权威。
这样也能够促进他们对“楚学”的吸收……
白图其实能够想象到,不少士族内部,在教导族内子弟“楚学”时,都可能是夹带了私货的。
毕竟人家的切身利益在那,大家都想做“仁者”,但前提都是想要保证自己,永远有资格做“仁者”。
不过当士族子弟也以县学为重之后,双方的差距就已经很有限,并且……白图其实也不是很愿意强调“双方”。
毕竟化双方为一方,才是楚学的最终追求。
至于士族对既得利益被分薄而不满,进而打压平民阶层之类的……
总体来说,一定会有这方面的因素,不过……正如楚学的核心“仁者爱人”,后半句的“爱人”,是指以人为本,而前半句的“仁者”,则是体现了对人性的信心。
两者缺一,则楚学的根基就不复存在。
如果根本不相信会有“仁者”,那楚学终究是镜花水月,只有在相信的基础上,谨守“爱人”的底线,令“仁者”不断增加,楚学的最高追求“四良如一”才有实现的机会。
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三字经》从蒙学开始,就教导蒙童,“四良”平等。
不过让七岁的孩子这么认为,只是一个开始,能让七十岁的人,也这样认为,楚学才算是最终实现。
当然,白图估计到时候,楚国还存不存在都两说,大概率……应该是不存在的吧?至少楚王的冕号,应该是已经不存在了。
楚国能做的是尽量平衡,而不是“防贼”,本质上并没有将任何一方视为“敌人”。
其他诸侯直接派遣的考生,大多是在五月份,就陆续抵达金陵、以及其他各府,而自行报名前来的楚外考生,大多都来的更早,甚至有些在县学中求学了一段时间。
对此县学往往都很欢迎,毕竟……只要不是举家迁入楚籍,以外来学员身份求学的话,“束脩”可都是很高的!
而在学考之前的最后一个月里,楚国朝廷也发生了一件大事——殿阁大学士陆康,致仕。
虽说陆康在楚国的地位不言而喻,但因为这致仕并不是什么派系倾轧的结果,而是提前半年就预告过,走完了三辞三让的流程,所以并没有引发什么震动。
最终面对民间的邸报上登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太多意外的。
实在要说震动的话……
那就是陆康在五月十六的大朝会上,正式被批准致仕时,“最后”对楚王所提出的请求,令朝中发生了不小的“震动”。
这次也是陆康“任性”了一次,之前完全没有和白图商量……
“陆老此去,纵远朝堂,亦光耀永在!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来。”白图在大朝会上,很诚恳的对陆康说道。
陆康闻言,罕见的有些“调皮”的对白图眨了眨眼,之后说道:“启禀楚王,老民却有一事相求……”
白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陆康刚刚的眨眼有些危险,不过这时候显然不能喊停!
“太史令徐蓉,温婉淑慧,品性皆良,亦到了《楚律》鼓励的婚嫁之年,老民观徐太史对楚王向来憧憬有加……”
白图感觉,今晚,自己的楚王宫,一定会很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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