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随风赶在季秋恭敬行礼之前,抢先一步抱住了她。“辛苦啦!”叶随风心疼地摸了摸季秋的脸,“整天带着那不透气的假面具,脸上的皮肤可遭罪了,瞧瞧,都没有原来水润了。”
季秋微微一怔,脸上的肌肉也陡然一跳,紧绷起来。饶是不习惯叶随风对她没由来的热情奔放,却也不退不避,任由叶随风随心所欲。
叶随风心疼季秋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感念与扬清和的过往。透过季秋的面庞,她似能看见扬清和的一颦一笑。
等她回过神来,手已经在季秋的脸上揉搓了好一会儿了,指下的皮肤都泛起微红。
叶随风蓦然缩手,“对不起!”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神。“那个……云川县的灾情,现在如何了?”
季秋敛了敛心神,依旧面无表情的脸庞,却掩不住眼底一抹柔情。
“镇远将军快马加鞭,集结了他麾下几营的军仓军粮送到了云川,没几日四皇子调派的赈灾粮也已送达,现在云川县官仓充裕,足以支持受灾百姓到他们恢复耕作为止。”
叶随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毕竟有饭吃才是重建家园的第一步。
“那么萍阳乡的疫情如何了?”
季秋哽了一下,才道:“如今……总算是得到抑制。只是此疫来势汹汹,加之之前缺医少药,一场疫灾几乎覆灭了云川县近一半的人口……尸山血海,十数日昼夜不息地焚化尸首,亦是应付不过来。小姐之前曾言明,要将因疫病而亡的人做好记录,能寻得家人将骨灰交给家人……这一点怕是当真做不到。官府人手有限,日夜焚尸尚且来不及,实在再无精力完成庞大的记录……”
叶随风低头叹息,由古至今,国人对死者都是甚为敬畏的。讲究死后留有全尸,入土为安,还有相当郑重的丧葬仪式及长时间的祭奠,古人讲究更甚。这样草草火葬,不知尸骨安何处,不仅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更是对死者家属的莫大伤害,哀思无处可寄。
这一点是她失算了,她没想到这一场鼠疫竟然会波及面如此之广,也忽略了低效率的火化及记录要牵扯多少人力去做。不过即便预料到这一层,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么庞大的死者数量,尸首定是无法久存的。在一场浩劫眼前,人命就成了一个数字。
“还有一事……并非属下亲自所见。”
“什么事?”
“四皇子殿下广征徭役、工匠,夜以继日赶工,修筑高堤,破除下游冰冻。四皇子还从周边牢狱释放犯人,来参与修堤除冰。他让麾下将士手持皮鞭,看管监视做工之人,若有片刻的歇息,当场便是一顿鞭打。因其过于残暴,让工人们不眠不休劳作,乃至惨事频发。因疲累暴毙者众,落入冰窟河流而遇难者更是难计其数。”
叶随风听完季秋所言,倒没有激起她心里的讶异,大概是因为在此之前洛梧桐就已经对她明言的关系。不过她还是感到一阵心寒,在浩劫之前人命不算命,在强权之下人命便更是如同草芥。
“我知道了……”她心灰意懒地开口,“对了……这个消息,你是派谁去打探的?”
“是天甲卫的兵士,当时人手调配不开,只好派天卫的人去,正因如此属下才对其所言并无把握,不知当中多少属实,有无他的臆想,有无受旁人干扰。此言之准确性,属下不敢保证。”
叶随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修筑堤坝时候出了人命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连洛梧桐也亲口承认了,只是折损多少,是否使用暴力制裁,这一点中有没有水分,这便难以判断了。
季秋回来以后的第二日,承恩帝便差人到明月斋召叶随风入宫。
承恩帝的神色并没有比上次见时好多少,依旧是一副孱弱的病中模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说得当真是没有错,一场大病消耗了承恩帝不少精气神,迟迟也不见好。
“小妮子跑这一趟,着实辛苦了,休整了一天,可觉得缓过来了吗?”
叶随风目带感动地看着承恩帝,昨日季秋才回来,而天甲卫则是一入京立即进宫回禀的,可承恩帝却特意让她晚了一日才入宫,想来是怜惜她风餐露宿、舟车劳顿。
叶随风虽然心中清楚承恩帝乃是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可是感觉却是一直在欺骗她,她的感觉总是告诉她,眼前之人就是一个平和慈祥的长者。
叶随风受宠若惊地福了福身,谢过承恩帝的体恤。
承恩帝满是病气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小妮子,不简单啊!竟能令寡人派去的指挥使大加赞扬,那一套行之有效的控制疫病之策,着实令寡人惊喜不已。难怪玥儿也对你大为推崇,你确实是一块金玉啊!”
“陛下谬赞了……当时情况紧急,卑职不得已表明了身份,也破坏了陛下暗中查访的要求,还请陛下恕罪。”
承恩帝摆摆手,言道:“救人当先,何罪之有?你寻得神医神药,解灾民疾苦,当论大功才是。”
“卑职只是尽自己本分而已,不敢居功。卑职先来向陛下回禀四皇子赈灾详细情形。”
叶随风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言道:“云川县桃花汛甚是严重,千亩良田被淹,万户百姓流离失所,官仓被淹,存粮被冲走。四皇子殿下初时未能送达足够灾民一日三餐的粮食,以至于官方规定接收流民的萍阳乡闭门不接纳灾民。而后爆发大面积的瘟疫,这次瘟疫……”
叶随风踌躇再三,还是没把实情对承恩帝和盘托出,一则她无力证去证明,二则此事牵扯太广,叶随风难以预料后果。此事若要报给承恩帝,还需要更详细的调查才行,至少也要揪出幕后黑手,否则自己说不出个清楚明白,还会被卷入大位之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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