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忆着路线,安静走着。
忽而,他眼神一动,本是看着经过巷道的目光收回,看向了前方。
脚步声从前而来,两道身影,并无兵刃,只是如此走来,没有让道的意思。
前边引路的墨家弟子脚步一停,继而挡在了苏澈身前。
这让苏澈略一挑眉,对墨家多了几分好感。
因为对面那两人并非墨家穿着,身穿绸衫,质地精美,与这全然青砖冷瓦的机关城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墨家的人。
“你便是苏澈?”对面两人,年纪稍长些的男子问道。
苏澈并未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问你不答,如此失礼,亏你还出身名门。”那人冷哼一声,似是不悦。
边上,那年轻男子一笑,嘴角带着几分嘲弄,“正因梁国之人皆似他这般,所以才会亡于燕国之手。”
言罢,两人竟是相视一笑,浑然不在意对面的苏澈。
“说完了么?”苏澈看着他们,开口。
“嗯?”对面两人皱眉。
“说完了,就让开。”苏澈道。
“我要偏不让呢?”那年轻男子冷笑一声,一掸袖袍,好似要挡路一般。
苏澈看向边上那墨家弟子,问道:“后周来人之中,可有大修行?”
那墨家弟子一愣,显然,他没想到苏澈会这么问,而方才也正想要如何拓词,此时听了,连连摇头。
“没有。”他说。
对面,那两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苏澈看过去,道:“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死在我剑下的人,如果两位自认可比陆延年和张剑寒,那尽管拦路便是。”
说着,他便朝前走去。
“我大周朝廷,岂是桃花剑阁可比?”对面那年轻男子一怒。
“二位也无法与张剑寒相提并论。”苏澈淡淡道。
他走来,对面两人只是咬牙切齿,却在他走近后,迎着那双平静的眸子,不甘却又只能侧身让开。
而当苏澈走过去之后,这两人脸上先前的傲慢和怒意,均是烟消云散。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么?”那年长之人负手,淡淡道。
此时他的语气里,毫无气急败坏和强装镇定,好像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和倨傲之姿,并非出现于他的身上。
苏澈脚步未停,只是道,“无谓的试探大可不必,若有什么招数,尽管亮出来便是。”
看着他的背影,后周两人站在原地,皆是皱眉。
“此人即便年轻,却不为言语所激,反而言辞犀利。这人,恐怕不会与我等联手。”
“无妨,先去禀报辛大人吧,让他拿主意。”
两人也很快离开。
……
苏澈察觉到身边那墨家弟子不时看来的眼神,便问,“为何一直看我?”
“啊?冒犯了。”这墨家弟子连忙告罪一声。
不过,他仍忍不住好奇道:“苏公子如何知道他们是后周的人?”
苏澈一笑,“墨家虽有规矩,却更务实,任侠之风,不拘小节。即便是礼仪场合,穿着亦是随意,像那般刻意追求华美的绸缎,是不会穿的。
而且,墨家子弟常年习武,或是锻造机关,皮肤断不会那般白皙。他们口中直言梁国覆灭,所以不是梁人,又直称燕国,所以也不会是燕国人。”
听了这话,这墨家弟子不由面带笑意,显然对于苏澈对墨家的评价,他很是受用。
苏澈见此,心中微微一笑。
事实上,除他所说之外,墨家规矩里便有勤俭一说,所以像那种华美的衣衫,轻易是不会穿的。更何况,那等华美衣衫,皆是达官显贵,富庶子弟最爱,价值不菲。
再者,这里是墨家总院,机关城中,墨家人也不会做出方才那般拦路的举动。
“找我的,只有方大师?”苏澈问道。
边上,那墨家弟子一愣,然后点头,犹豫片刻,才道,“方大师虽是执拗脾气,但人品极好,苏公子莫要紧张。”
苏澈点头。
两人无话,不多会儿,那中心大殿便在眼前。
墨家那弟子朝前伸手指了指,脚步便停了。
“你不过去?”苏澈问了句。
对方摇了摇头,便走开了。
苏澈左右看了眼,这边未见有巡守弟子经过,而面前大殿周围,也看不到放哨值守之人。
他想了想,抬脚便朝前过去。
说是青铜大殿,当然不是由青铜浇筑而成,只是比寻常居所要高大,青砖黛瓦色调太冷,而风格过于周正,就如冰冷的青铜器物一般。
苏澈敲了敲门,门后很快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几声低咳,里面的人走近了。
他朝后退了半步,安静等待。
吱呀,
门开了。
披着一件棉衣,面色有些虚弱,不掩苍老的方不同出现在苏澈面前。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似是不适应外面的阳光,而哪怕,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反倒是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一下缩了缩身子。
苏澈看着面前这个不算陌生的老人,相比数年前大行寺见的那一面,对方此时更老了,也更像是个老人。
眼里看不见当初即便是面对自己父亲,都有的锐利,和面对六扇门捕头时那般隐有的傲然。现在,对方眼中有的,只有疲惫。
“晚辈苏澈,见过前辈。”苏澈抱了抱拳。
“进来吧。”方不同看了眼苏澈,转身让了让。
苏澈走进去。
而方不同在回头关门时,眼中的疲色却全然消失,眼神一沉之间,如同陷入某种深思。
他见过苏澈,在几年前的大行寺佛子礼上。哪怕当时所有的注意力只在苏定远身上,对彼时的那个小孩子并不在意,可如今,当方才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所有有关对方的回忆便一下涌现出来。
关于彼时的那个小孩子的印象,也都重新浮于眼前,跟此时这个已有明显变化的人重合到了一处。
那双清澈却隐有倔强的眸子,就如当时在大行寺见到的一模一样。
苏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方不同不知道,哪怕关于对方的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听说。
他只是从方才一眼所见的对方的眼神里知道,这还是当年的那个人。
方不同有些没来由的欣慰,却也有些难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