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还是那柄特意用布包着的剑。
但是今天的他却不似之前的他。
当初的他只有一身的寒酸,如今的苏小河身上竟带有三分潇洒,两分超然,一分不羁。
“晚辈苏小河,拜见洛前辈、洛夫人。”苏小河抱拳道。
洛寄予眼前一亮,道:“贤侄不必拘礼。”
苏小河忙道:“晚辈不敢。”
洛寄予笑道:“你我从前虽未谋面,但老夫心中一直拿你当做侄子辈,你大可不必生分了。”
洛夫人含笑不语,闪烁的眼神却带着杀气瞄了洛寄予一眼。
洛寄予当作没看到。
苏小河却道:“洛前辈怕是误会了。”
洛寄予心里一跳。
洛夫人也不由得一蹙眉。
“看来洛前辈把我当作了别人。”苏小河继续道,“晚辈此来是受人之托,将令千金的生辰八字交还洛前辈。”
他掏出婚书,走上前递了过来。
洛寄予心里跳的更厉害。
洛夫人见他发呆,上前接过了婚书。
这时洛寄予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当苏小河此来是为了完成婚约,却将婚书递还给他,让他心里不解其意。
洛夫人笑道:“既然苏公子是来递还婚书的,我就是替老爷接了。”
洛寄予不在府上时,她搞不清苏小河的用意,自然不会接婚书。但此时洛寄予已经回来,这婚书现在不接更待何时。只要婚书在手,苏小河手中空无一物,他再提及婚约一事,洛夫人就有了推脱的说辞。
递还婚书,那便是悔婚。
洛夫人如此理解,可不听苏小河下面的任何说辞。
洛寄予又转向苏小河,问道:“贤侄这是做什么?”
苏小河道:“晚辈此来就是为了递还婚书。”
洛寄予本来心里另有一番打算。
“焚心圣手”不知何时会来,他虽然发了书信出去,只怕那些朋友还没收到,仇家就寻上门来。
他原本想恩人之子登门而来,让洛大小姐与他完成婚约。自古以来,出嫁从夫,让洛大小姐随苏小河离开,确保他二人的安危。哪里曾想,苏小河口中说的竟然是“递还婚书”。
递还,就是否决了当年的婚约。
他为什么自己要否决?
难道洛大小姐还配不上他。
或者他有了心上人。
洛寄予心平气和的问道:“贤侄的意思是要退掉当年的婚约?可是贤侄心有所属?”
他心里也是无奈。洛夫人与洛大小姐都认可这婚约,如若苏小河真有是和别的姑娘情投意合,他便顺水推舟,即随了洛夫人的意,也省的洛大小姐要和他闹腾,更免得苏小河为难。
哪怕被人拒绝婚约,多少有损洛寄予的颜面。但毕竟此时强求不得,又是苏小河主动拒绝,他也无话可说。
苏小河回应道:“洛前辈,晚辈是苏小河,马舟是马舟。晚辈是受马舟所托,前来递还婚书。”
洛寄予与洛夫人俱是一愣。
洛夫人当时听到“马舟”二字就怒火攻心,也没留意苏小河所说“受人所托”四个字。
洛寄予突见苏小河,先入为主,认定他是恩人之子,更没有在意“受人所托”的含意。
可听现在苏小河把话说明,洛寄予神色反而严峻了。
他正色道:“贤侄,你不必多想,老夫行走江湖几十载,言出必行。我家可不是嫌贫爱富之辈,小女与你早有婚约在先,今日贤侄既然来了,即日你就与田田成婚。”
洛夫人闻言叫道:“老爷,你说什么呢?”
她全然没了温婉模样,只有冲天的怒火,拍案道:“我不管你当年怎么许诺的,洛家也不是知恩不报之徒,但婚约一事,你不能一人决定,怎么也要问过天天再说。那是你女儿,不是你报恩的货物。”
洛寄予怒道:“夫人你——”
他原本就受了伤,如今见洛夫人当着苏小河的面,丝毫也不避讳心中说想,令他难堪,当即火气就上来了。
洛寄予火气攻心,气息一乱,脸色突地就变红了。
而且不是正常的红。
洛夫人想起他刚收了重伤,压住火气,低声细语的道:“老爷,我对此事可以不发表看法,但涉及到女儿,之前你要问过她的意思吧?就是要完婚,你也不能这么急,两个孩子还没见过,让他们彼此多了解一番也好。”
她笑盈盈的转向苏小河,将烫手山芋丢给了他:“贤侄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苏小河还没回应,洛寄予便拦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我说了算!贤侄你与天天完婚之后就带田田回去,拜见你父亲。虽然仓促了些,我想马兄也能原谅老夫擅自主张。”
洛夫人听完又要发火,苏小河无可奈何的忙道:“洛前辈,洛夫人,能够先听我一言?”
洛寄予点头道:“贤侄请说。”
苏小河神色郑重的道:“晚辈苏小河,自幼在小寒山长大,跟随师父习武。至于前辈以为的那人,并不是晚辈。晚辈是苏小河,的确不是马舟。”
洛寄予神色茫然,问道:“贤侄……你不是马舟?”
一旁的洛夫人也是愕然。
苏小河道:“晚辈此次前来,正是受了马舟所托,替他将婚书递还给前辈。”
“马舟人呢?”洛寄予心里一慌。
苏小河叹道:“我与马兄相识数年,他乃是我至交好友。可惜,前些时日马兄身患重病,不治……”
后面的话他却没有继续再说。
洛寄予猛然站起来,又颓然的坐下,难以置信的道:“怎么……怎么……”
洛夫人也是愕然无比,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她一直不赞同这婚约,可如今马舟病逝,不正好随了她的愿。但毕竟洛寄予恩人之子已去,她又该怎么说?
之前两人都误会了苏小河的身份,甚至以为苏小河故意说“受人之托”,隐瞒自己身份,也要悔婚。
谁知真相却是如此。
而苏小河其实正是故意为之。
他虽然说到“受人所托”,又故意提到马舟的名讳,并不多作解释,就是想看一看洛寄予的反应。
那日他首次登门,洛夫人的意思瞒不过他,所以今日他又故意在洛寄予面前这么说。
他很想知道,洛寄予对这婚事又是如何看待的。
马舟恐怕耽误了洛大小姐的婚事,托付他不远千里来到苏州城,将婚书递还。他这一番心意,洛家能体谅吗?
洛寄予的反应姑且令他满意。至于洛夫人,身为人母,也并没有何过错。
苏小河又道:“晚辈一直想知道,我这兄弟心意会不会被辜负。所以,我很想知道前辈如果对待当年的许诺。不过,晚辈现在突然没了兴趣。”
他神色也有些黯然:“我兄弟已经不在了,你们洛家怎么对待这婚约,也就没了意义。”
“那……老夫那贤侄去了,他父亲呢?”洛寄予心里难受不已。
当年他曾去马桥的住所寻过一次,可马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移居他处,问了许多人,也没有找到马桥带着儿子究竟去了哪里。
洛大小姐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洛寄予就有了再去寻马桥一家的心思,想要履行当年的许下的婚约。可无巧不巧,“焚心圣手”却在此时重现江湖。
苏小河道:“正是马伯父去世,马兄因为伤心之下得了重病而不治去了。”
洛寄予想说什么,却吐出一口血来。
“老爷!”洛夫人惊叫道。
洛仲听到洛夫人惊叫,快速冲了进来,只见洛寄予嘴边带血,地上红了一片。
“老夫没事。”洛寄予听闻恩人死讯,心中一痛,再加上原本的伤势,就忍不住吐出血来。此时他脸色好了很多,涩声道:“想不到,怎么会这样?老夫欠恩人一命,救命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苏小河心里也是佩服。
江湖多重情重义,信守诺言之辈,却也不乏背信弃义之人,以洛寄予如今的地位,能够如此对待当年的恩人,不由得不令人敬佩。
苏小河瞅着洛寄予的脸色,问道:“前辈可是受了内伤?”
洛寄予闻言认真的审视着他。
苏小河随身带着的那柄剑,洛寄予透过那布,又怎么看不出来。他心思被马舟一事牵引,并没有想太多。但此事听苏小河说,他能瞧出自己受了内伤,定是有些身手。
洛寄予也不避讳,道:“前几日受了些小伤。”
苏小河神采飞扬的道:“早闻前辈‘洛神剑法’之名,晚辈想讨教一二,不知前辈可愿指教晚辈。”
洛仲道:“苏公子,我家老爷受了伤,今日怕是不成。”
洛寄予歉然道:“苏公子廖赞,老夫当不起。老夫这些年很少动剑了,江湖事再无瓜葛。”
“洛前辈。”苏小河抱拳道,“晚辈等前辈痊愈,还望赐教。”
洛寄予眼光一动,问道:“老夫早就没了争斗的心,你又何必如此。”
苏小河眉目一轩:“马兄的嘱托已了,晚辈想讨些公道。”
马舟临死之际,尚且惦念着婚约一事,怕误了洛大小姐。而洛寄予一人的姿态,依然令苏小河不肯善罢甘休。
他此来苏州,一是马舟所托,而便是替马舟讨一番公道。
“好,待老夫伤势痊愈,如果有机会,”洛寄予看到苏小河眼里深处,点头答应。
他话中却说的是如果。并非拒绝,而是“焚心圣手”的威胁在即,若是渡不会必劫,两人这一战也就无能完成。
而洛夫人也看得出苏小河的用意,如今马舟父子尽皆离世,她也不再说什么阻拦的话。
“那晚辈就先告辞!”苏小河得到允诺,转身离去。
洛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方才苏小河开始他会觉得这人和之前不同。
这时的苏小河带着满心的战意。
籍籍无名的他,便是要挑战“洛神剑法”的威名。
即使洛仲看不出这人的深浅,但敢于挑战“洛神剑法”,这边是一个心性坚韧之辈。
也许是狂妄。
也许是无知。
但也是自信。
这自信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这是一个谦虚有礼,而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小人物。
这样的小人物,终将成为大人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