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来就要当院长,也真是没有白瞎这气质和样貌。郭淡笑道:“先生真得支持我一诺学府的理念?”
顾宪成连连点头道:“顾某不擅说违心之语,何谓经世之学,自然要为经世致用,若学来得知识,不能消除弊政,不能兴修水利,不能改善财政,不能强军卫国,那学来何用?如今我朝沽名钓誉,夸夸其谈之人多不胜数,而阁下如今所为,更是令他们原形毕露,丑陋不堪。”
说得真好!郭淡暗赞一句,笑道:“光凭先生的这一句话,我认为一诺学府就该有先生的一个席位,只可惜这院长一职已经委于他人,不知先生可愿......!”
话未说完,顾宪成便道:“阁下指得莫不是李贽、汤显祖等人。”
郭淡愣了下,点点头道:“正是。”
顾宪成摇头道:“顾某也曾与他们也有过交谈,听过他们不少事迹,他们崇尚心学,空疏浅薄,厌恶平淡,追求新奇,腹空而心高,这与阁下的理念其实南辕北辙,阁下是所托非人啊!”
郭淡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瞧了徐姑姑,见其沉默不语,不禁心觉诧异,你跟李贽他们不是一派的么,怎么不反驳他两句。他又向顾宪成笑道:“顾先生,我夫人也尚心学,如这种毛遂自荐会令我出现家庭矛盾的,我会以家庭为主。”
徐姑姑微微瞥了眼郭淡,好似再说,我都没有做声了,你扯我进来干嘛。
顾宪成愣了下,旋即哈哈一笑:“阁下真是妙人妙语啊。”
顿了下,他又道:“令夫人聪颖过人,其才智不弱于男人,只可惜女人终有不便之处,故此顾某认为令夫人尚心学,那只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需求罢了,顾某对此也是能理解的。”
非常巧妙地避开郭淡的问题。
徐姑姑脸上微红,显得有些窘迫。
真是厉害啊!郭淡不禁暗道一句,这一点其实他也早就意识到了,徐姑姑跟他一样,也是属唯利主义,就是什么对自己有好处,就相信什么,她的性格就注定她不可能成为那种虔诚的教徒。
郭淡沉吟少许,道:“也许顾先生说得很对,在他们来一诺学府之前,他们的确好夸夸其谈,空疏浅薄,但是顾先生可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顾宪成问道。
郭淡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郭淡便化圣。”
此言一出,顾宪成、高攀龙、徐姑姑皆是震惊地看着郭淡。
这话得意思还真不难理解,也应该不会存在什么争议。
但这得多么无耻之人,才能够说出这等不知羞耻的话来。
高攀龙只觉郭淡其人比传言中更为嚣张,且见面不如闻名,跟李贽等人乃是一丘之貉。
确实!这狂妄的程度,都已经超出顾宪成能够理解的范围,但他倒也不敢小觑郭淡,只见他拱手言道:“顾某愚钝,不知阁下此言是何意?”
郭淡稍一沉吟,道:“顾宪成来了开封府之后,应该见过李贽吧?”
顾宪成道:“匆匆见过一面。”
郭淡道:“那先生可有留意到他那一头短发?”
顾宪成点点头。
这能不留意吗。
郭淡道:“正如先生所言,此举乃是厌恶平淡,追求新奇,渴望标新立异。”
顾宪成没有做声,静待下文。
他知道这下面会有转折,这贸然开口,只会落人口实,还不如先听个明白再说。
郭淡笑道:“如果没有遇到我,这么说是绝对没错得,人人都扎发髻,他偏偏要剪个短发,可却毫无意义,浮夸,标新立异,渴望能够夺人眼球,怎么说都不为过。”
高攀龙忍不住问道:“遇见阁下难道就会有所不同么?”
不就剪个短发而已,遇见你和不遇见你,会有什么不同吗。
徐姑姑都忍不住好奇地看着郭淡,甚至心里都有一些担心,她可是知道顾宪成得本事。
“自是天壤之别。”
郭淡风轻云淡地笑道:“遇见我之后,他的发型将会风靡全国,受世人所效仿,成圣人之美誉。”
顾宪成惊讶道:“这如何可能?”
你这都不是圣人,而是神仙。
郭淡不答反问道:“先生可有去过卫辉府?”
顾宪成稍稍一愣,旋即答道:“半个月前,曾去过一次。”
郭淡道:“那先生应该见识过那大作坊生产。”
顾宪成点点头。
郭淡道:“以前大多数百姓都是躬身于田间,脚踏黄土,背朝天,自身干净与否,自然也就无所谓,因为不会影响到他人,而如今大家都坐在一个屋子里面做事,如果不注意自身的卫生,这头发若几日不洗,散发恶臭,瘙痒难耐,既影响了他人,又影响了自己。
然而,这长发又难于打理,在作坊做事得工匠们,哪有功夫天天去梳理自己的头发,我判断未来短发将会是大势所趋,因为短发非常便于打理。
这无关于礼教,而关乎于百姓的生活习惯,当生活习惯改变,衣着打扮自然也会随之而变,就好比如今就没有人穿着宽袍大袖,上阵杀敌,因为宽袍大袖就是不适合战场,这就好比长发不适用于在作坊做事。”
高攀龙道:“若如阁下所言,那为何至今未有人剪短发。”
郭淡笑道:“这有关于习惯,想要改变习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但这必将大势所趋,你若不信,我们可打个赌,只要让作坊里面的一个工匠剪成短发,三个月之内,那个作坊内必将有五成的工匠会剪成短发,一年之内将全部都会剪成短发,而原因很简单,就是方便打理。”
高攀龙还真就不信,正欲与他赌上一赌,却被顾宪成给拦住。
顾宪成又向郭淡问道:“就算真如阁下所言,这又能说明什么?”
郭淡道:“说明我能够将他们的夸夸其谈,将他们标新立异,将他们的好高骛远,变成富国强兵之学,变成经世之学。这就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郭淡便化圣’。”
顾宪成摇摇头道:“我不认同你这说法,就算真如你所言,他们也成不了圣,管仲令齐桓公成为春秋霸主,而孔孟二圣未令任何一位君主成为春秋霸主,但是后人也未有将管仲称之为圣人。”
郭淡笑道:“可是在当代亦未有人将孔孟称之为圣,我敢确定,在当时齐国人心里,十个孔孟也比不上一个管仲。正如孔圣人所言,未知生,焉知死。未知当下,又焉知未来,孔圣人也不可能想得到,他会被后人尊称为圣。”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道:“在下不过童生,学识浅薄,说句大实话,我真的都不知道心学究竟是什么,对于儒学也是知于表面,在阅读理解方面,我的水平最多也就能够看得懂《水浒》,《三国》,但是先生也莫要因此小看我,我对于思想的理解,未必会比先生差。”
话说最后,他是充满着的自信,论思想,论套路,论忽悠,你们哪有我见识得多。
顾宪成忙道:“愿闻高见。”
郭淡笑道:“在下以为思想最怕的就是唯我主义,我即正义,你必为恶。再说回头发的事,你我养尊处优,每天都有丫鬟帮自己整理头发,那么这就不能成为你我批判他人剪短发的理由,也许人家剪短发只是为了不想迟到,不想被扣工资,或者说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难道这也伤天害理了吗?可见凡事皆不能一概而论。所以先生在否定心学的同时,也失去了来我一诺学府的资格,真是非常抱歉。”
一旁的徐姑姑、高攀龙皆是一惊。
好家伙!
就....就这么给拒绝了。
可话说回来,还要怎样?
这就是面试,郭淡作为面试官,只有两个答案,要么接受,要么拒绝。
顾宪成却是抚须一笑,道:“我即正义,你必为恶,妙哉,妙哉,阁下之言,真是令顾某茅塞顿开,顾某亦是非常认同,可是阁下似乎有些自我矛盾,既然凡事不能一概而论,那么阁下就不能否定我否定心学之论,若我否定心学之论是错误的,那岂不就是我即正义,你必为恶。”
郭淡稍稍一愣,点头道:“这确实有些矛盾,我收回那句话,但是光凭此番交谈,真不足以让先生取代现任院长。”
顾宪成稍一沉吟,道:“从阁下的管仲、孔孟之论来看,阁下应该是比较推崇成王败寇。”
郭淡笑道:“这我不否认,我是一个商人,你跟我说得再好,你要不能帮我赚钱,那我请你干什么,普度众生么?那是佛祖的工作。”
顾宪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好办多了,阁下何不将一诺学府一分为二,由顾某与李贽各负责其一,看谁能够教得更好,这纸上谈兵,终究难以令人信服,成功与失败更能够说明孰优孰劣。”
郭淡愣了愣,笑道:“看来先是对于一诺学府是志在必得。”
顾宪成笑道:“一诺学府更以实学为主,这与其它学院大为不同,顾某此番毛遂自荐绝对是出于真心实意。”
郭淡道:“这值得考虑,但是我暂时还无法给先生答案,增开一家一诺学府,可是要话不少钱的,我只能保证,我一定会认真考虑这个方案。”
顾宪成拱手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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