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不舍呵呵笑着挠了挠头说道:“真是巧哈。如果我说我和蛇王是到屠龙坡上面来散散心的,你相信吗?”
云藏锋曾经和姬不舍经历过了将近半个月的生死时间,那一段时间两个人同乘一艘小小的木船,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云藏锋怎么着也会对这个混小子有一定的了解。他冷冷回答姬不舍道:“你觉得这么拙劣的谎言我会相信吗?我们两个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是你傻还是我傻啊?”
想起之前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姬不舍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个十分温暖的微笑,那个时候的两人的确是很落魄很丢脸啊,可是在没有一个人的江面上,顺着水流慢慢飘着,夜夜入眠都伴随着大江浪涛声,真的很快乐。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总之,我跟蛇王达成了一些协议,目前还只是口头上面的,但是今后一定会好好完善的。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我相信蛇王并不会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毕竟,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理。”姬不舍伸出一根食指挠了挠左边的鼻翼,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和云藏锋说话。在那一艘小小的木船上面,云藏锋可以说拿捏着这个汉唐王朝大皇子的命脉,吃什么还有怎么吃都是云藏锋说了算,遇上下雨的天气,那个狭小到只能够蹲着一个人的船舱中几乎都是姬不舍一个人。
这样的让步是云藏锋看在姬不舍是一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份上,但是云藏锋是一个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古怪性子,一面对你好,一面又要让你不好受。这样的拿捏让姬不舍在云藏锋的面前还是心存一些惧意的,所以姬不舍跟云藏锋说事情总有些扭扭捏捏的。
听到姬不舍的话,云藏锋把目光投向了蛇王。
蛇王还沉浸在猜测姬不舍和云藏锋那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中,突然感觉到一双锐利如刀的目光投射了过来,很自然地清了一下嗓子之后对云藏锋说道:“呃...不错,我与大皇子已经达成了一些协议,等你们回去之后,围在拒北城的西疆国军队也会撤回。这件事情我能够占不小的便宜,傻子都会答应的,更何况是我这样的聪明人。”
云藏锋听到这个话才舒了一口气,他没有去问姬不舍和蛇王达成了什么协议,如果能说的话,姬不舍就不会用“达成了一个协议”这样含糊不清的话语来表达,而是一定会把事情说清楚,既然姬不舍选择了不说,云藏锋即便是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仗就不打了?”云藏锋突然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打仗的时候在脑海里面设想过无数个可能性,或许是他或者某一个汉唐王朝的将士高举着姜老将军的帅旗插在西疆国王城的祭天坛上,又或许是他云藏锋被一个西疆国的将士也有可能是一个无名小卒
斩了脑袋,可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过,战争是以这样儿戏的方式去结束的。
姬不舍抬起头来,笑得很傻,比一个读书读坏了脑子的书呆子笑得还要傻:“不打了,战争结束了。”
云藏锋开始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抽什么风。小虎倒是能够理解这样的感觉,那种愤怒而又无能为力,那种不甘心,那种无处发泄的愤懑。胡璃一脸复杂地看着姬不舍和蛇王,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便退到了云藏锋的身后。
姬不舍不明所以,上前去拍了拍云藏锋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云藏锋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没事啊,高兴嘛,能够不打仗了当然好啊,有什么不满意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云藏锋心里面装着很多东西,对于突如其来的停战更加不满意。
姬不舍并没有因为云藏锋一两句话就放弃了追问,他拉住云藏锋向后倒的身子,揪住了云藏锋的衣服说道:“究竟怎么了?我千里迢迢而来,你不要让我不明不白的回去,你我是过命的交情,天子家薄情寡义,我的朋友不多,你不要瞒我。”
“大皇子,姬不舍,你长本事了啊,敢这样揪着我了?”云藏锋一把把揪着自己只剩下半截衣服的姬不舍给推开,然后双手一摊,自上而下滑动了一下,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行头,然后说道,“凭什么啊?说不打就不打了?看看地上的血,看看这两堆尸体,你们凭的是什么?一句话就要别人把命都送出去,又一句话这条命就一文不值?”
面前站着的怎么着也是汉唐王朝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将来十分有可能继承帝位的大皇子姬不舍,云藏锋不怕,小虎却是有些忌惮,生怕云藏锋多说两句得罪了人,赶忙上去拉住东摇西晃的云藏锋示意他少说两句。
云藏锋一把推开小虎,小虎本身就是单脚,一下受力不稳跌坐在满是血浆的泥地里,云藏锋继续说道:“你姬不舍是爹生娘养的,你是天子的儿子,你的命金贵,我们呢?我们平民老百姓的命就不金贵了吗?黑煤球,因为打仗,黑煤球的弟弟让亲生父母给吃了啊,司马刑机,司马刑机读了二十多年的书进了军营,为的就是出人头地,结果被人一刀就给砍死在这儿了,他死的时候,脑袋就掉到离我不远的地方。”
“西疆国大军犯境,占我汉唐疆土,见人就杀,见粮就抢,多少儿郎拿起家里的农具都要拼死一战。云家军里面跟着老子一起来的,最老的得有五十多了,最小的才十四岁,他妈的全都死完了,死完了,现在你跟老子说不打了?我去你爷爷的腿。”
云藏锋恍若醉酒,一边哭一边笑,左摇右晃,只剩下半边的衣袍挂在身上,满身都是血污,手里面还捏着半块碎饼,狼狈比街上行乞的叫花子还不如。一席话又是怒吼又是哭喊,话音一落,一脚带起一片带着鲜血的泥土,这些泥土飞得很高,高到溅了姬不舍一脸。
狂暴的云藏锋逐渐消停了下来,每个人仿佛都陷入了一种悲伤当中,当然除了蛇王
。小虎就那样颓然坐在被血水泡得如同稀泥的泥浆当中,浑身又是黄色的泥土点又是鲜血的红色小圆点,十分落魄。
“闹够了吗?”姬不舍声音沙哑地问道。
云藏锋眼角泪痕未干,像是没有听清一般回过头来问道:“什么?”
姬不舍再也压抑不住内心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怒气,大声叫道:“你闹够了吗?是,我们打仗死了很多人,西疆国入侵我国沃土,干了很多坏事,可是,你还想怎么样?”
六个字把云藏锋问的懵了,连带着小虎和胡璃也都懵了。蛇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年轻的皇子,知道他必然对这件事情有自己的见解了,战场上面的生死他早已经看透,甚至被别人责骂,扎小人诅咒这些事情也都见得多了,云藏锋的这一番闹腾在蛇王眼中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是姬不舍的反应让蛇王有些兴趣。
姬不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以为我身在皇家就对战场上面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吗?从开战至今,边关将士一共阵亡八万六千五百零一人,重伤至今仍在疗养的十五万九千余人,轻伤者不计其数,几乎人人都带着伤。可是,你能够怎么办?”
“百姓流离失所,这是有的,易子而食,也不仅仅是书上面的一句话,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又知不知道阮老先生将近八十岁的高龄游走四方,令天下士族捐献出部分身家,不肯捐的,可是这位老先生亲手将陈年旧案给翻出来抄的家。一世英名,士林老松,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你又知不知道,另外一位朝野的股肱之臣,韦绍年,韦大人。为官之道便是处处与人交好,自己平时都是走路出行,见了比自己品位低了十万八千里的小官都要鞠躬行礼的烂好人,亲自逮捕监斩了一百七十六个贪污军饷的蛀虫。这是僭越之举,父皇几案双面的弹劾奏折都堆积如山了。最后还是韦大人自己下笔革了自己的职。”
“你以为就你自己难受,云藏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脸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幽州骑兵死了八成,凭什么你黑煤球、司马刑机死了,你云家军死了就不得了了?凭什么不打了?你好意思这么问吗?你要是想打你接着打啊,接着死人,将士战死不过枯骨一具,我汉唐王朝抚恤金还是给得起的,你接着打!”
言及此处,姬不舍已经泣不成声,云藏锋也是泪流满面,两人抱头痛哭,即便是胡璃这样不懂男人之间情谊,更加不明白人世诸般苦楚之人也难免为之落泪。
蛇王看着这两个天地间少有的男子汉,不由得心生豪迈之感,他只觉得能够认识一个云藏锋,一个姬不舍,当真是不枉人世走一遭。
“噗通”一声响起,蛇王双膝落地,溅起许多地上的鲜血和泥浆,身上的华贵蟒袍被打脏了很大一块。银环上前想要去将蛇王扶起,却被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的枯朽老者给拉住。
云藏锋和姬不舍同时看向蛇王,只见蛇王三跪九叩,一头青丝污秽不堪,病态的脸庞上面终于多了一些血色。两人也同时跪下,朝着两座尸山,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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