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恒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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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郑国行辕这边的凝重行成鲜明对比的是,齐国行辕中的气氛显得的欢乐非常,丝竹靡靡之音不绝如缕,舞者手执龠翟,缓缓而动,舒而不疾,缓则有序,一派从容。

    申生安坐席间,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欣赏着这场歌舞。

    虽是礼崩乐坏,但总的来说,在此时歌舞的娱乐性还是远逊于礼仪性的。

    周初吸取了殷商贵族恣意极欲,溺于享乐,耽于饮酒的亡国教训,制礼作乐的目的其实为了节制,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乐舞一则是用来教化,二则是用来节制各级贵族的行为。

    说起来确实有点扯,指望着一群美女载歌载舞就能约束各级贵族的行为?

    真以为各级贵族是唐僧吗?被一群妖精包围还能从容的讲出一句施主请自重?

    当然了,这就是世俗浅见了,没有领悟到乐舞的真谛。

    乐舞在意不在形,周公制礼作乐是想通过乐舞来提高各级贵族的精神境界,要学会细细的去品味乐舞中包含的精神内涵,由内涵联系到现实生活,并学以致用,用来规范自己的行为,或者用来治国,这就是乐舞的外延。

    内外兼修,这才是真正的淑人君子。

    像延陵季子观风,由乐舞而能推断出各国的风俗兴盛,弊病流俗,贤与不肖,当世之人皆称其为贤者,不因其出身于吴而存有轻视之心,确实一点也不为过。

    如果一个贵族连乐舞本身的内涵都领悟不到,说出去是要被人笑点大牙的,甚至会被人以蛮夷遇之。

    乐舞中内涵以及外延的领悟大概就是此时的一门高深学问,诸夏贵族子弟在官学中学习礼乐,为的就是能够多少掌握一些这门学问的知识,当然了,这些知识最重要的还是靠个人领悟。

    这种领悟型的学问在诸夏历来都是最顶级的学问。

    像后世的山水画,重意不重形,一般人还真看不懂。乐舞也一样,一般人真理解不了。

    诸夏嘲笑蛮夷不懂礼仪,不明教训,其中的原因就有蛮夷理解不了诸夏先人作乐教舞所蕴含的深意,蛮夷的眼睛里只有美女,粗鄙,肤浅之极,不仅一点精神追求都没有,还领悟不了乐舞所蕴藏的先王垂垂教训。

    诸夏民族是一个精神追求的民族,对于毫无精神可言的民族自然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

    舞罢乐停,国佐起为申生祝寿,因而问道:“余适见足下正衣冠而观歌舞,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可谓专注也,足下必有可以教我者,臣顿首谨闻!”

    “当然了……”还没等申生答话,国佐前恭后倨道:“吾闻足下乃秦国商人,秦国僻在西偏,与戎狄杂居,或未尝闻中国之声也,不明礼乐,不遵教化,吾也是能够理解的,足下若无可发者而不发,毋须勉强,以免为尊者笑。”

    话落,齐国的年轻一辈再看向申生时,眼睛里不免多了一些戏谑,申生现在似乎已经成了他们可以肆意嘲笑取乐的万物。

    而管仲等人则不发一言,隐隐有看好戏的意思,想看申生怎么应对。

    唯独隰朋脸色沉了下来,这个时候无论怎么说,隰朋都不能再淡然处之。

    申生是他亲自请来的,国佐如此出言折辱申生,那相当于是在打他的脸。

    虽说他也挺想看申生会如何应对国佐的发难,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不然,万一等申生完美的处理完国佐的责难,然后不甘受辱甩袖离去,岂非大事不妙?

    所以,此时必须要站出一位有足够份量的人为申生发声,斥责国佐。

    这个担子,毫无疑问,落到了和申生相熟的隰朋身上。

    说白了,这实际上是对申生的一次考验,管仲等人看似没有参与其中,其实呢,国佐等人之所以会出迎申生不就是管仲等人安排的吗?

    隰朋又可以协调双方,所以,根本不用担心局势会脱离掌控,除非申生是个滚刀肉,谁的面子都不给,但,这种人真的适合执政挑大梁吗?

    姜,还真是老而弥辣啊!

    “竖子安敢出此无礼之言……”隰朋怒目圆瞪,恨铁不成钢的说:“国子谨良之风尽丧于尔身,国子今虽不在,然老朽不敢不代国子教训孺子,以免为列国所笑。”

    说罢,起身就要上演全武行。

    国佐头一缩,真被吓得不轻,而申生则笑着劝道:“公孙子息怒,此吾等小儿辈玩笑而已,公孙子又何必当真?”

    申生此言既出,隰朋不便再发怒,脸色稍缓,狠狠的瞪了国佐一眼,却也没有再多言。

    真怒还是佯怒,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于是,申生起身拜道:“吾不过一介商人而已,今日得于诸君同席而列者,长者之爱我也,谨谢之!”

    “秦处僻匿,未尝与中国诸侯会盟,中国之人或有轻我之心,以为秦与戎狄杂居,不闻中国之声,吾实知之。”

    “秦,故天子国也,而周民所聚,礼乐之所出焉。余尝读夏周之书,及诗,旷观雍垠,聿怀旧德,载溯夏、周之遗踪,而上下古今未尝不欷歔流涕也。秦承周音,清观乐于秦,可闻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也。”

    “齐虽大国,礼乐希宏广阔,泱泱乎有大国之风,然齐乐本出于周秦,因其俗而歌,终不离周秦近是……”

    “今或言秦僻在西偏,不闻中国之声,岂非观乐而问鲁天子何人哉?数其典而忘其祖也!”

    面对羞辱,申生自然是要坚决的怼回去,这没什么好说的。

    国佐除了有一些先发优势,论起喷人,他哪是申生的对手,只就知识一节,申生能碾压的国佐连渣都不剩。

    果然,国佐讷讷不能再言。

    申生见好就收,也没有穷追猛打下去,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差不多就行了,管仲、隰朋等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的那句数典忘祖是非常严重的指责,只此一句就已经相当于给了国佐十万点暴击。

    不过,辱人者人恒辱之,管仲等人也没感觉申生如此行事有什么不对。

    隰朋抚掌叹道:“子疾之博闻,诚非虚言也……”

    话落,又扫了国佐等人一眼,冷声道:“汝等不肖子当多向子疾请教学习,发奋猛进,以免为天下笑。”

    国佐、管鸣等人耷拉着头,不情不愿的道:“唯,谨遵公孙子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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