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小朝却有些耐人寻味……
晋国大殿的八根铜柱(其实是木柱,每列四根,四四方方,镶嵌着铜制的夔纹,上面悬挂青铜灯盏。)前后,挤满了晋国群臣,朝会还未开始,三三两两的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要我说啊,今天肯定有大事发生……”
“何以见得?”
“你看看狐突老大夫都来了。”说话的那人侧身偷偷用手指了指站立在下首右边最前的狐突,“君上可是特许老大夫不用才参加例行朝会的。”
“太子被诬出奔,还有比这事更大吗?”旁边一人撇撇嘴,不屑的搭茬道。
“嘘,大夫慎言啊!”
……
“听说了吗?君上今日或将宣布废太子立奚齐!”
“你听谁说的?”
“宫里都传开了,你不知道?”
……
狐突站立在上首阶梯之下,拄着鸠杖,在他身边,围绕着里克、丕郑、荀息、卜偃和史苏五人。
这五人除了荀息之外都是标准的太子党,荀息其实也谈不上不支持申生,相对来说,他对晋献公更忠心,即便心里倾向同情申生。
这五人再加上狐突,六人皆是晋献公的肱股,在晋国的地位举足轻重。
其中,里克和丕郑是晋国军方大佬,荀息、卜偃和史苏是晋献公的智囊。
“老大夫,你也被召来了了?”里克疑惑道。
骊姬发难时,里克故意在登车时从车上摔下,然后对外声称足疾发作,闭门不出。
丕郑也是,自称箭创又犯……
“然也,里大夫和丕大夫也是君上特召?”
里克和丕郑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看来君上之意已决啊……”狐突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史、卜二位大夫之言验于今日啊……”里克既是感叹,又有些悔恨和惋惜。
骊姬准备发难前,曾经派优施去拜访过他,诓骗他说:君上将杀太子而立奚齐。然后,他就信了……
这事容不得人不信,晋献公废太子立奚齐之心早就闹的群臣皆知。
父子相残这种狗血伦理剧,最容易引火烧身,他虽然想保护申生,但是又不敢和晋献公直接对抗,无奈之下只能保持中立。
事后,他跑去拜访丕郑,将这事告诉丕郑,丕郑是连连惋惜,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子宜阳为不信,然后多树太子之党,以固其位,趁间而进言,以夺君之志,如此成败犹未有定,今子曰:中立,则太子势孤矣,祸可立而待也!”
他听完这番话后,气得是捶胸顿足,无奈话已说出,后悔也无济于事!
“几位大夫这是在议论何事?”
正当六人面色凝重,各有所思的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铜柱后面传来。
……
下雪了。
晋献公二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晋国太子申生竟然在虢国和桓庄之族的余孽同案煮酒,不知道晋献公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公孙无诡府中,偏室。
门口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进门,左转,内室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案,案上摆放有酒樽,三足圆腹,腹深直壁,上有盖,饰以兽纹(类似于保温桶)。
酒樽下炉火烧的正旺。
申生和公孙无诡等四人分两列跪坐在案前。
四人面前各放着一酒爵,几案两端跪坐着两个女婢,时不时的为四人添酒。
申生对这三人是相当的陌生,即便他接收了原主的全部记忆。
他的便宜老父尽灭桓庄之族时,他才十余岁而已,哪里会对桓庄两大支庶的族人有印象。
况且,桓庄两大支庶分支较多,族人更是不少,即使未被灭,他也不可能将所有人认全。
和他一起围坐在几案前的三人,最年轻的也三十有五,年长者如公孙无诡已经到了不惑之年。
四人方坐在一起时,相顾无言,颇有一种仇人在一张酒桌相见的尴尬……
申生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以公心来论,他觉得晋献公在这件事是没有做错的。
庄伯和武公两代多重用自己的支孽兄弟,导致桓叔和庄伯的后代迅速做大,尤其是庄伯的后代在武公代翼的过程中出力很大,有钱有兵又有粮,更重要的是恃其功大,根本不把晋献公放在眼里。
在这种情况下,不灭你灭谁?
以私心而论,讲血亲有点假,但是受人之恩呐……
申生旁边的公孙无诡,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默默的又饮了一爵酒。
申生也记不清这是公孙无诡饮的第几爵酒了……
“我公孙氏出自桓叔一脉,历事桓叔、庄伯、武公三代,桓叔、庄伯两代创业艰难,我公孙氏不离不弃……”公孙无诡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至尔父,尔父不顾及同宗之谊就罢了,竟然丝毫不念我公孙氏所立之功勋,诓骗我族人至聚邑后尽杀之,那晚……”
公孙无诡似乎已经不忍再说下去了,斗大的眼泪滴落在案几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叔父,别说了……”对面的周阳濕劝道。
“申生,你也不用假惺惺来感谢我等,我等之所以助你,不过是为了报复诡诸,诡诸想杀你,我等偏偏让他杀不得,待到诡诸死后,你们兄弟手足相残,百年之后,我倒要看看那诡诸是何脸色?”话到最后,周阳隰的脸上闪过一抹狰狞之色。
申生没说话,抬头分别看了三人一眼,又默默的低下头饮了一爵酒。
他来这里只是礼貌性的表示感谢,不管桓庄余孽出于什么目的,好歹是拉了他一把。
不说知恩图报吧,面子上的功夫还是需要做一做的。
再者,晋献公脸色好不好看,关他屁事!
他又不是原装货……
不过,看着这位周阳隰似乎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申生觉得这也应该算是把人情还上了吧。
既然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可没有什么喜欢被人骂的特殊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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