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颖……小颖……”严晞的声音时断时续,不停地召唤着陆筱颖。
这会已不同于一开始的时候,至少声音来自的方向已能分清。但是陆筱颖周边的街道巷子却已完全陌生。
还是沂竹镇那自带的江南风情,但两侧的台门、建筑却同陆筱颖所熟知的那小镇不同。单看一处是似曾相识的,但整条巷子看去却又觉得极为不同。这感觉,更像是把小镇上各处的老房子、老台门进行了重新的排列组合。
光影交错,折叠的光波时不时闪过左右两边的房舍。好似这些不过是投影上的影像,偶尔还有些接触不良产生了些光的竖条。
陆筱颖走在这光朔迷离中,心中却没有不安。知道只是在梦中,没有什么好太过担心的。
她摸了摸挂在脖间的玉佩护身符,追着严晞的呼唤拐进了左侧的一处台门内。
中央的天井处地面泛湿,边沿长了些青苔。一个盛满水的大水缸放置其间格外显眼,搭在其侧的水槽里不时滴落下水滴。这从未完全拧紧的水龙头里落下的声响,在静悄悄的院落里显得有些许的寂寞。
陆筱颖沿着围绕天井而设的屋子檐廊快步走过。按正常,她倒是蛮喜欢这种静好又无人打扰到院子的,随心所欲地看看那些木门木窗雕饰廊柱都是不错的。
但这会,她却无心多留。想早点找到严晞!想知道在召唤自己的严晞是有什么要跟自己说的,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
况且,本就知道此地不在真实中,虚妄之相终究是镜花水月,错过也不可惜。也正知道这是虚假,走在里面也反倒有点越来越觉得阴森了。
“吱嘎……”
陆筱颖推开坐落在一角那不易发现的小门,又进到了下一条巷子内。这大概也是在镇子里土生土长的优势吧。陌生的台门内,也能一下便找到藏匿其内的后门。
捉迷藏般的探寻,在梦中延续了好久。
终于,在接近了建筑围拢的中央地带时,严晞的声音也清晰地宛若在耳畔了。夹杂着一声声“小颖”的呼唤,还有水流之声入耳。
陆筱颖急忙加快了步子,跑着从另一处台门的大门进、又从其后门出,便到了源头。
只见原本应在小镇西侧的河,这里却截断只留了深水区那一段,突兀地在凹陷的地面那现着。没有现实中河道两侧那坡度的过渡,这梦中的两岸是悬崖般直直而下的;亦无下游,也是一样直直的悬崖,觉得突兀大概这也是一层吧。
还有一层突兀便是那桥吧。一样缺失了上游,但钢筋水泥的桥却在,正好挡住了这一侧同样悬崖的垂直。桥头两边都是古韵十足的石子铺就,四周也是全然砖、木、瓦为主体的江南建筑,唯独桥身是孤零零地现代简单式样的,还是如死灰般的色彩呆板、结构无美感。这格格不入,如穿着奇装异服的外来闯入者般。
河上的桥,桥下的一排小瀑布都是一模一样呈现在那。
“严晞……”陆筱颖站在桥上倚着栏杆朝下喊了一声。
水面几秒的平静后一只皙白的手从中探出。深沉如墨的碧绿间,这明显被水浸泡过久后的显白,凄凉而诡异。
“小颖……帮我……”
手努力挣扎着往上探,看到了严晞的面庞。惨白,憔悴,湿透的黑发,刘海紧贴着前额。若不是因为相识,且知道严晞是还有一些魂魄丢在了河里,这会的陆筱颖肯定认定这不是严晞,而是河里的水鬼了。
“严晞,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血……”严晞沙哑了的声音从下方传了上来。
“血?什么血啊?不会是……我的?”
虽然是有心想帮严晞的,但当自己问出“我的”两字时,陆筱颖心里还是不免凉了一下。血啊……很宝贵的!
严晞发白的嘴唇动了一动,尚未发出声来,水底下便已有黑色、又像雾气又似固体的藤状物急速地窜了上来。她的喉咙首先被缠绕着扼住了,随后是身躯,一下整个严晞都被黑色包裹再次沉下水底而去。那个“血”字的答案依旧不明朗。
不过眨眼的时间,桥下的碧绿变回了一块安静凝固的膏状。但陆筱颖看着刚刚的一切,心底发虚,脚底也跟着感觉有些害怕得发麻。她迅速又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打算转身就跑离这里。
才没走出几步,果然,水底下那黑色又席卷而上,一下冲到了空中继而朝着陆筱颖的方向直往而下地围拢过来。
桥两头一下就被黑色封死了,底下是它大本营,也不知道那下面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无路可走的陆筱颖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突破,只能条件反射地举起双手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这里是梦里……对,是梦里!应该可以醒过来的,没事的。醒过来就好了。陆筱颖只能如此暗自安慰自己,虽然对这安慰自己也有几分怀疑。要真是梦,自己的意识怎么会那么清醒,就像就在白日里一样;若是梦,严晞的出现又怎么会如此真实,最近自己也没有日有所思这事啊。
黑色的顶端化为参差不齐的尖锐锥形,不再是束缚严晞时那看着至少外形稍显温柔的藤状,同时又从四面八方一下缩小了包围圈,如刺般无情刺来。
陆筱颖不禁紧闭起了双眼,只感觉周边那突刺而来的黑色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道锋利的风。
而此时,夜中活跃熙攘着的泓汐,汐已送走了钱婆婆,正品着酒感受着即将到来的季节变化。左手虎口处突然亮起了水绿色的光芒,尚未绽开的莲花形状显现了出来。上一次闪现,是带着汐的思念;而这一次闪现……汐的眼神冰冷了起来。
通过印记的传递,是想念,还是遇到了麻烦,陆筱颖是还没有开窍无法感知,但对于汐来说,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察觉区分出的。而夹杂在感知中的信息,还有自己那河水的气息,以及……执念、严晞混杂的气息。其间,还有一丝浓重的亦妖非妖、亦人非人的味道,估摸着就是执念那的纸人。
汐的左手朝前方无物挡着的空气间做了个弹指的动作,随后又凭空化出了一点光点用以传递信息。光点闪动,始终没有任何话语传来。
过了一会,水璃的声音才匆匆忙忙地终于从看不见的那头而来:“汐……汐侯大人,不好意思。让……让您久等了。”
话音刚落,又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响。
“这么临时找你,看样子打扰你休息了。”
“不不不,没有的事!是……是妾身刚刚不小心碰掉了东西而已。汐侯大人找妾身,不知道有什么吩咐?”水璃正襟地坐着,虽然这次并没有传递画面,只有声音,但她的笑容、坐姿、妆容好似正在对话的人便在面前般。
先前看到汐侯大人的传音,之所以水璃晚了几拍,也正是因为匆忙中在赶紧地梳理一番。本来头发是乱七八糟胡乱挽着的,这会已紧急补救还戴上了那银色步摇;衣装也是稍作了整理,原本没打算出门还是多少有些许随意的。方才的声响,也是匆忙间碰翻了梳妆台上的粉盒。
在水璃眼里,只要是汐侯大人找自己,看不到归看不到,但在看不到之时还是保持以好的一面呈现,也是对汐侯大人真正的尊敬。
“是有事又要麻烦你做。河里那个执念,不,说不定称呼纸人还更确切点……反正就是那两个东西,好像最近有点太嚣张了。刚刚被我弄回那深水区里了,你帮我盯着点那的动静就行,有事情及时通知我。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
“好。妾身一定会好好盯着的。”水璃稍一作想,还是打算把心中疑惑问出,“汐侯大人,冒昧问下,嚣张……是因为前两天河里死了个人类的事情,还是……”
水璃还不知安臾的事情,能想到的也就是自己地界上的那人类小孩陆筱颖了。虽然安臾之处,跟河里的执念和纸人没有直接关联,但多少同为纸人也算根源上逃不了干系。若是水璃知悉此事,按她对汐侯大人的了解,汐必定不会把河里的纸人看作完全无辜之人。
“你的那个‘还是’,如果指的是小颖,那原因就是那个‘还是’。河里死个人类,那么点小事情,我不感兴趣。挂在河里的人头要是加起来,说不定比沂竹镇西面那座坟山上葬着的人还多。只不过现今出现河里死人的事情少了而已,以前丰水期每年总能轻易冲走几个。”
指间轻拨,倾斜了酒盏,琥珀色的琼浆顺势而缓落。还有……安臾啊……汐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水璃应该还不知道安臾的事情,估计迟早也会自然知道的吧,特别后面还要把那条小鱼送到小颖那,就在离水璃眼前的地方。
迎风,发丝被吹立而起;从汐手中倒出的酒,那下落的直线也被吹得飘出了一些弧度。
“汐侯大人,妾身还……还有个问题。那个执念小孩,弄回河里是……是不是您还加了什么束缚?会不会……他就没法继续找替代,再继续轮回了?”
“嗯。要是不加约束,估计又会出来打扰别人的清梦,或者缠着谁,干点什么坏事了吧。怎么?担心他?”
“没,妾身只是有点替他可惜吧。毕竟变成执念前的那一世,作为人类也太短了。要是没**回,以后就真的永远困住了。那小孩,生前也住在这附近。仔细想想,妾身还是见过他好几回的。”
“没必要多愁善感,替他可惜的。不过是因果。他刚刚在小颖梦境里动了杀心,就算是一时冲动,是被纸人控制了而为,结果就放在那里,他是动手了。既然动手了,后果总是要承担的。我还只是把他弄回了河里而已。就算我不插手,他在河里勒死了那个人类小孩还没多久,你觉得他还能再找替代吗?”
“当然不能了!妾身前边还窃以为汐侯大人您还没收到那件事的消息呢,这里对汐侯大人来说应该只是个小地方而已。这两天因为这个事,往河里跑的人都少了。都在传言河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汐侯大人,这个不好的谣言,需要处理下吗?”水璃问道。
原本执念就为亡于五伤、又滞留无法自由离去之魂,找替代也算一命换一命,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作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错失了这机会,那就只能等着哪天自己真正放下了贪嗔痴的苦恼,自己脱离而出;但如有此觉悟,一开始也就不会滞留不去了。
而河中的执念,既为溺死之人,那找替代也需溺死方可,同类才可替代。但纸人在控制了执念、又占据了严晞躯体时,深水区中索走的那条人命,却已放弃掉了被替代的机会。那个被勒的男孩,留于脖间的勒痕,是男孩死之所象,亦是执念给自己加深了束缚的印记。
都说猫有九命,兴许遇到这种情况,多背负一条命也还有剩余的可以抵扣;而执念不过是人的延续,背负了这一条的重量,已足够沉重到无法摆脱因果中无形却真实的咒语。
“小不小地方,都是我的河,对我来说没区别。再说,最近跑沂竹镇的频率还挺高的,有点风吹草动更容易知道了。估计这两个月跑过来的次数,比我百年里加起来的还多了。”汐回复着水璃。
他又看了眼下方之景,泓汐夜晚亮起的红已开始渐渐熄灭,而东面隐隐地已透出了即将天明的光线。
“快天亮了啊。人言可畏,还是处理下吧。河里勒死,确实按常理解释不清。事情可小可大,大了,难免会牵扯附近的小妖小怪,还是处理下比较妥当吧。水璃,那就索性麻烦你了。就弄个水里淹死的假象吧。”
“好。妾身会尽快去处理的。”
泓汐的夜悄然落幕中。而陆筱颖也已摆脱了那梦的纠缠,继续沉入了安稳的睡眠中。
先前梦中的攻击,虽为梦境,但若是承受了,也是实打实的伤害。睡梦中的人,本就较白日清醒时少了一份警觉的保护。如果当时没有汐的干预,这伤害还是直面陆筱颖魂识的。
梦中的桥上,那些黑色朝陆筱颖攻击之时,印记的传递并非单向的。汐在泓汐冲着前方空气的那一弹指,妖气借助守护印记传往了陆筱颖处。
陆筱颖额前的那朵莲,光芒突起,宛若是在肌肤之上精琢而成的浮雕饰品。她只觉得额头有一点点痒痒的。随后不知何时自己的脚下不再是那座桥,而是一朵放大版的莲。
莲花中央的莲蓬两米左右的直径,绿得剔透,她便刚好站在那莲蓬之上。外侧的一圈莲花瓣,尚未细看清,便化成了白光迅速飞离了莲蓬,原本欲袭击她的黑色已被白光包裹着关进了一个圆球的笼子内。笼子又在随后往下的沉去中渐渐消失不见了。
被围困住不过须臾,解围也不过须臾。
陆筱颖再四下看去,石子的地面、清幽的巷子、或素或简的台门、突兀一段的碧水,一切都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脚下莲蓬作舟,无垠的水面倒映着同头顶一样的蓝天白云。
天同水,水同天。禁不住这水的诱惑,陆筱颖趴在那实际触摸起来平坦无比的莲蓬上,双脚翘起随意地摆动,一手伸向水中去晃起涟漪。
清凉之感从手上传导上来,这刚刚好的温度,让陆筱颖想到了在初秋的清晨迎风骑行的感觉,有最舒服的风,有最舒服的天气。她缓缓闭上了眼……
一夜在梦中折腾,虽身体早在睡意中躺在了床上,但强烈的睡意这会静下来才开始拢向她的意识和思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