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自家武督大人在司内养出了一头红衣血尸窃取长安龙气与大洛国运,罪同谋反,连坐九族,只要对他出手,哪怕只是随便过上一招,都可保后半生不被朝廷清算了,况且众人刚刚亲眼所见那红衣血尸杀人时的凶厉,于情于理,他们都不可能站在白惊阙这边。
就在袁梅先生已打算直接开启长安城内的第二重大阵,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不能放这头红衣血尸离开长安时,却忽然间脸色大变,大喝道:“住手!”
其他人要么修为不如袁梅先生,要么没有与长安大阵勾连,故而都没有察觉到异常,但修为最高的白惊阙,却是瞬间扭头望向了国舅府中,那个忽然出现于此的黑衣男子。
此人身形修长却不消瘦,五官绝美却不阴柔,皓日当空,夺不去他半分光彩,漫天繁星,也只配是他衣袍点缀,举手投足,皆是风流,顾盼之间,气象万千。
他滞留人间已有千年,却一直坐在那高山之巅,甘与清风明月相伴,如今终于下山,就连九天仙人都情不自禁地将脑袋伸下云端,将目光洒落在这人间的长安城中。
黑衣如羽,庇佑一方。
李轻尘望着他的背影,竟不自觉地流下泪来。
“老爷!”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李轻尘身上缠绕着的乳白色锁链便无声无息地湮灭,这些锁链皆为最精纯的念力显化,内藏法则玄机,便是天相境的大宗师被缠上了,也要大费一番功夫才能解脱,可他却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
千年以来,他从不低头看蝼蚁。
解脱束缚之后,李轻尘赶忙跪倒在地,一边死命地磕头,一边带着哭腔地乞求着。
“求老爷救救她吧!”
“既是小烈的干女儿,可救。”
言罢,他屈指一弹,便有一滴五彩琉璃水落入了少女口中,霎时间,一层神妙的虹光席卷全身,少女身上的可怖溃烂渐渐恢复,那一道道危险的血色也在徐徐褪去,而她亦随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李轻尘见状,满脸惊喜之色,正要再度叩头答谢之时,却听老爷又道:“不必谢我,也莫要高兴早了,她身上的血毒,须取南海万年玉髓才可彻底化解,而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话音刚落,那身披湛蓝色战甲的红发青年忽然间踏前一步,沉声喝问道:“你是谁?”
老爷不去看他,而是继续朝李轻尘说道:“今日救你一命,便算是了结你我之间最后的因果了,日后好自为之。”
杨钊蒲眼见不妙,忽然间大吼道:“诸位为何还不动手?”
他杨钊蒲与这李姓小子之间的恩怨,最早要起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镇武司,雪原一战后,侥幸苟活的李轻尘来到了长安,杨钊蒲虽不知其具体身份,却有幽蛇杨巳为了保证杨辰在武道会上夺魁,对这不识趣的小子设下了埋伏,命杨子等四人围杀一场,凶险万分,后幸得沈剑心出手相救,李轻尘方才逃出生天,而今日更是被其逼上了绝路,险些惨死,神魂俱灭,双方之间的死仇,根本已经到了无从化解的地步。
事已至此,再要说后悔什么的,毫无意义,先倾尽全部力气,将这小子给杀了才是正道理,他杨钊蒲乃一世枭雄,自有此决心,这小子一旦逃过此劫,且不说是否会向朝廷揭露当初幽州之事,让自己多年辛苦谋划的计划功亏一篑,就以此人的天资,再让他成长几年,恐怕连自己也未必是其对手,所以他今天必须得死,谁来也没用!
虽不知此人究竟是谁,又是什么实力,但看对方这样子,既然也是来救李轻尘这小子的,那便是他杨钊蒲不共戴天的敌人,他倒要看看,在这高手如云,重重大阵的长安城中,有谁可以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杨钊蒲抢先出手,既是因为心急,也是为做带头表率。
“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
他之天相,成于儒,立于法,合二为一,是为江山社稷,欲立百世不朽之伟业,成就青史留名之典范,如今身在一国京城,这天相的威力顿时更盛!
枷锁镣铐,巨大囚笼,皆为法家之刑具也,不光如此,杨钊蒲更是抛出一物,乃一枚铭刻有九叠篆的玉石官印!
何为官?
国之骨也!
此官印铸造于大洛立国之初,为大洛凌烟阁开国十二功勋中,那位文官之首所持,这一百五十年间,经受万民敬仰,国运熏陶,虽非宝物,却胜似宝物,寻常妖邪,见之则避,乃是不折不扣的镇国重器!
当然了,若是被其他武人拿在手中,也不过就是区区一块中看不中用的破石头而已,因为他们无法发挥其作用,但在杨钊蒲这位太傅大人的手中,就是一件不输地品的至宝!
他这边一动手,那位宗海大师亦随之出手,他与李轻尘之间的恩怨,已从单纯肃清密宗余孽转为了两位得意弟子被屠的血仇,自然也容不得李轻尘逃走,双手合十之间,便有一只佛光耀眼的金色大手从头顶云层之中伸出,那五指巍峨如五座高山,一齐朝着底下压了过来。
李轻尘怀抱着仍旧虚弱无比的少女,眼见此景,才方知何为天相境,此境武人一旦出手,正如苍天震怒,其威力无穷尽也!
囚牢枷锁,定住了四周空间,官印镇压,携带有厚重的国运之力,如一条山脉坠落,金色大手,好比佛陀探掌,擒拿世间妖邪,皆是人间可数的大神通!
然而,老爷却连看也不去看上一眼,虽然他的眉宇间并无丝毫不屑之色,但正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反倒让倾力出手的宗海与杨钊蒲更觉得羞辱。
两位天相境大宗师压箱底的绝技,难道对你而言不过就是一阵可有可无的午后清风?
老爷双手负后,虽从高山之巅走下,落于这红尘之地,然而一切灰尘秽*物自然避之,他虽是直视众人,可瞳孔之中却没有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身影,此非傲也,正如蝼蚁可见日月,日月却不见蝼蚁,若偶得日月光辉照耀,乃蝼蚁之幸,却非日月之本意,故作如是观。
他一开口,整个长安便都能听见那平淡间尽显风流的声音。
“天地不可拘,因果不敢落。何惧人间法?何谓五指山?”
音起,那枷锁囚牢,锁链镣铐,玉石官印,金色大手,皆被一股无形无相,无可匹敌的力量给定在了空中,语毕,这一切异像便随之消散,就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杨钊蒲脸色惨白,身子晃了一下,险些直接倒了下去。
那些枷锁囚笼,锁链镣铐倒还好,不过是自身天相之力显化,就算被击溃也伤不得根本,但那枚官印消失的一刻,他却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大洛的国运都被直接削去了一成,而他自己亦因此受了牵连,境界直接从天相境跌回了正心境,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不光如此,他甚至感觉到了整个大洛国运对自己的排斥,或者说敌意。
国运有灵,若遇佞臣,当厌之!
金色大手溃散之后,宗海大师亦是脸色一红,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了许多,他神魂受损严重,境界也直接从天相境跌回了神相境,却顾不得先查看自身伤势,当下脸色大变,骇然道:“你,你已超脱?”
本就已经因为受伤和跌境而变得晕晕乎乎的杨钊蒲闻听此言,更是如遭雷击,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中原四大宗师,都是超凡于世的修为,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长安武督,白衣兵仙,真武殿主,洛阳武神,皆有名有姓地记录在册,而不出世的人里,也就是十方镇魔狱的狱长,以及先前那头脱困的赤髯老魔,或许还得再加上各教的领袖人物,自己有悬镜司作为眼睛,对天下的顶尖高手足以做到如数家珍的地步,却不知何时人间又出了这等高手,还恰好被自己给撞上了?
难不成是隐世数百年的前辈?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这小子扯上关系呢?
杨钊蒲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通,他又岂会知道,老爷乃是千年以前便已得道,千年以来,也就寥寥几人知晓他的存在,他不想让人知道,连九天真仙也不敢泄露他的行踪。
这厢宗海的话音刚落,却有一位身披玄黄色宝光袈裟,脚踩布鞋,慈眉善目的老人落在了宗海的身前,宗海见了,赶忙双手合十,躬身行礼道:“师兄。”
青龙寺主持,内宗班首宗能一手持念珠,低眉垂眼,另一只手一伸,在宗海的肩头处轻轻一拍,一股暖流渡了过去,便将其神魂的损伤尽复,随即方才朝着老爷躬身行礼,只是言语间,却多了几分不客气的质问。
“施主既是得道真仙,又何苦于人间再生事端?”
老爷瞥了他一眼,只问了四个字:“你要阻我?”
宗能抬起头,笑眯眯地道:“贫僧想试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