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卢照邻的话,李轻尘顿时有些疑惑。
“卢老哥为何要这样问?”
卢照邻在略微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叹道:“哎,罢了罢了,反正话也说开了,既然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迟早也会知道此事,倒也不算特别犯忌讳,总之,此事是这样的。”
原来,带着李轻尘远赴药王谷的这位姑娘,并非是什么身负重伤,或是身患重病,亦或是身中奇毒之人,她之所以会来此,是为了让药王谷助她消去自身修为,乃至于天赐武命的能力!
前者倒还好说,因为药王谷的确有那本事,可以在不损伤武人体魄的同时,化去他们辛苦积攒的修为,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当然了,这得是在他们完全自愿的前提下,否则不消人同意便可将一位修行有成的武夫变回普通人,那便是神仙手段了。
不过后者就很难办了,因为这天赐武命之所以会被称之为天赐武命,其真正的重点,在于“天赐”二字,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爷给的,你不但不想要,还想将其弃掉,天底下可没这么简单的事。
虽然这天赐武命与武人们的修行有关,不然也不会挂有“武命”二字,但它的的确确就是一种天生的神通,譬如沈剑心,突然有一日便可看透人身的经脉骨骼,而那时的他,依旧是身患重病,还未开始正式习武,而当他正式习武之后,这突然觉醒的神通也就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等他到了长安的时候,便已经可以轻易地破解蜃羊所制造的幻境与独门的圆光术。
武道修行与天赐武命,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但哪怕是不习武的人,也可以拥有天赐武命,只是因为武命在身,习武练功便事半功倍,故而但凡发现了此等天赋,就没有几个不投入武道修行中去的。
李轻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告知对方,自身天赐武命消失的事,毕竟他所为,是逆练绝学,自断经脉,自毁丹田所造成的后果,寻常人既做不到他这种程度,也不一定有他之前的运气,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就连他自己,事后想来都觉得太过疯狂,若是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试想这世间万千武人,无不对天赐武命一物趋之若鹜,梦寐以求,甚至遍寻方法也不可得之,何以她竟反而要将之驱逐,甚至连一身修为也一并舍了?”
是否拥有天赐武命,对于武人们而言,那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遇,它不但能够有效地提升战力,而且更是一种能够帮助武人晋升上三品的利器,拥有天赐武命的武夫,只要活得到那个时候,几乎都可以跻身上三品,其中原因李轻尘不到那个境界,也说不清楚,但就从他知道的事来看,的确如此,而修为更是武人们日日苦修得来的,是他们之所以能够凌驾于世间规则之上的支撑,谁愿意轻易舍弃?
难不成跟先前的自己一样,也是个失意人么?
卢照邻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唉,等你们见了面再说吧,不过得亏你醒得早,因为我们本已打算带她去往百草峰找师尊求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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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诚峰上虽修有三十六座规格不一的医馆,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峰,可唯独峰顶没有修有任何建筑,盖因此地太高,寻常人上下并不方便,况且日夜都有冷风呼啸而过,体质弱的人哪怕裹再厚的衣服也会被冻得手脚冰凉,若在此居住的话,与医道之中的“养”极为冲突,在药王谷弟子们的提醒下,就连平常也鲜少有人来此。
此时已是午间,可哪怕头顶处正有一轮大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这里也依然存有几分秋季特有的肃杀寒意,难怪连跟着药王爷修行多年,虽然体魄强度不如武人,但也胜过普通人许多,尤其气血十分旺盛的卢照邻也要多披上一件棉衣才肯来。
就在峰顶处,一块支出峰外,半截悬空的天然石台上,正坐着一位头戴灰黑色羊皮毡帽,两边垂下来的厚实毛绒将耳朵也给全部遮住的小姑娘,两只裹着一层污泥的脚丫反而是不着寸缕,就这么直接悬在外面,瘦小的身子随着冷风左右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好似下一息她便要掉下去了。
光看背影的话,她瞧着不过十二三岁,里面穿着一件黑色劲装,外面则裹着一件脏不拉几的,已经失了原本颜色的羊皮坎肩,一只手抓着一块已经被完全冻硬,就连表面也有些污渍的大白馒头,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她吃的极慢,只是一小口馒头都要咀嚼很久很久,直到嘴里的唾液将之完全化为一团好消化的面糊之后,才肯缓缓咽下。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因为卢照邻的师尊,也就是那位曾三拒朝廷招揽,一生未曾入仕,但大名却传遍四方的药王爷,也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吃饭的时候尤其要专心,必须细嚼慢咽,这样不但能够帮助消化,也可以减少肠胃的负担。
善于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黄老之术本就与医道有颇多互通之处,包括医道的起源,也与上古圣人所著《易经》有关,人身小天地,人外大天地,互相映照,每日的吃饭喝水都有讲究,进食入眠更是重点,传闻数百年前曾有人一梦三百年,得道而成仙,想来应当是悟通此理了。
不过她之所以会这样细嚼慢咽,却不光是因为这种原因,况且药王谷创立至今已有数十年之久,期间诊治过的病人又何止万人,就算大多都是些看不起病的穷苦人,但也少不得一掷千金的,尤其是那些本就视钱财如粪土的江湖人,不管是真心实意为报恩也好,还是为了自己面子也罢,最后都恨不得将兜里钱全都掏出来,故而药王谷就算说不上巨富,但最起码吃食方面是绝对不缺的,更不至于委屈来访客人吃这种明显放了许久,甚至都已经有些发馊的馒头。
当李轻尘与卢照邻二人结伴走上峰顶的时候,那两只耳朵都被厚实的羊毛所裹住的小姑娘,也随之转过身来。
她生得其实极好看,粉雕玉琢,五官精致,尤其是头上戴着那顶比自己脑袋还大了一圈的羊皮毡帽,更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奈何身上脏兮兮的,宛如路边乞儿也就罢了,就连那一对本该最是画龙点睛的丹凤眼中,也是死气沉沉,这就导致她整个人的气质都随之被破坏,毫无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古灵精怪,而多了一种疏离人间之外的冷漠,真要说起来,却与当初刚见到的无心很像,可细究起来,却又完全不一样。
一个是长于林间的野兽,完全不懂得该如何与人相处,一个是生于人间的精灵,本该天真烂漫,却被迫封闭了内心。
卢照邻登上峰顶之后,先小心地将李轻尘给扶好站稳,然后转头一看,吓得连揖礼都给忘了,看他明明很是着急,却又生怕惊到了对方,害得对方坠落山崖,最后便只能压着嗓子,小声道:“三三姑娘,冒昧打扰,可否请您先从那边下来,这处石台并不稳当。”
被他称作“三三”的小姑娘就这么抓着自己手中已经啃了一小半的馒头,安静地看着他,毫无表示。
李轻尘见状,一下伸出右手,指向自己,努力挤出一副热情的笑容。
“姑娘,可还记得我?我听卢老哥说是你救了我,所以特此来感谢的。”
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扶了扶掉下来遮住了视线的羊皮帽,瞧了两人一眼后,又默默地转过了身,她声音沙哑,语气淡漠,生疏得就好像在跟两根木头对话。
“我没救,驴救的。”
李轻尘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驴?什么驴?”
一旁的卢照邻似乎是一下想起了什么,赶紧小声地解释道:“哎,我听前山的师弟说,那个,你,你其实是被一头驴拖着的过来的,”
李轻尘闻言,顿时更为不解。
“拖?”
卢照邻霎时间有些汗颜。
“是的,是拖,不是驮,当时前山的师弟还特意与我解释了一番的。”
李轻尘完全能想象得到,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都已经湿透的自己,被一头驴给拖在身后,而那小姑娘兴许当时就骑在驴上,难怪自己过了这么久才醒,感情这一路上的颠簸是又加重了伤势,当下只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生气,却又对这小姑娘生不起气来,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那驴呢?”
正在这时,那将那半个馒头又给塞回了帽子里后,终于不用担心帽檐再掉下来遮住眼睛的三三姑娘,突然插嘴道:“杀了。”
卢照邻闻言,忍不住苦笑道:“三三姑娘,我们药王谷的规矩是无论是谁,只要来寻医问诊,皆不取分毫,你,你实在是没必要把那驴给杀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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