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昨夜的叛乱带来的恶劣痕迹被清扫而去,聚集在行宫内外的王公勋贵们也开始散去,回到自己的住所。
虽然如此,铁网山上还是随处可闻悲怆哀鸣之声。
尸体和鲜血可以清扫而去,但是至亲至爱死去的残酷与悲痛,却不会消弭。
叶蓁蓁不忍看这些悲伤的场面,因此下车之后,并没有与护送她姐弟二人回来的贾宝玉多言语,盈盈一礼之后,带着丫鬟就进了太师别院。
贾宝玉倒是与叶皓客气了两句,然后也带着手下将士,准备回去,将昨晚被摧毁的营地重新搭建起来,以供将士们安营。
“子衡兄。”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三人携马而来。
贾宝玉抱拳相迎。
“昨夜突变,子衡兄尚安好?”
“蒙冯大哥关心,愚弟无恙。不知伯父伯母如何?”
“我们三家的别院离得近,昨晚变故突起之时,我们三家合在一处,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只是别家就……”
冯紫英长叹一口气。
他们三家府兵不算少,加上反应快,做出了有力防御,倒是幸免于难。
只是别的府邸就没这么幸运了。面对景泰帝故意纵容的乱兵,下场可想而知。
贾宝玉心中知道冯紫英三人为何在此堵自己,给了三人一个眼神,道:“如此变故,能够家人平安已经是万幸,别的,只有形势明了之后再论了。”
说着,带着队伍前进。
冯紫英三人会意,策马跟随在贾宝玉左右,随着他来到贾宝玉之前的营地。
令姜寸等人安排重建营地的事宜之后,贾宝玉找了个尚且完好的亲兵的帐篷,接待了冯、陈、卫三人。
他们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因为进不去行宫,对于昨夜发生的事,还是云里雾里,自然想要找一个可能知道的人询问……
贾宝玉既知其意,出于朋友之谊,能告诉他们的,倒是不防提点。
但是涉及重大辛密之事,他也不会直白透露。
“这么说,昨夜的事,竟真的是陛下策划的了,唉……”
当从贾宝玉这里得到印证,冯紫英发出了一声长叹。
不管景泰帝受不受爱戴,总归是君主。昨夜之事,伤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到头来居然是他们共同的君王所为,这种难言的愤懑,自然十分强烈。
陈也俊和卫若兰也差不多的神情,其中卫若兰因为书生意气比较重,还发出了几句怒发冲冠之言,在冯紫英等的劝导之下,才渐渐平息。
而后他们三人似乎看出来贾宝玉有言尽于此的意思,也不好再过于追问,道谢一番,就要起身告辞。
忽见贾宝玉的亲兵走进来,正色道:“大人,刚刚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驾崩了!”
“什么?”
……
当贾宝玉重新来到大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团愁云惨淡之像。
除了外围的太监们,中间的十余位大臣,一个个翘首张望着。
在他们前面,不知何时已经围放了几张宽大的屏风,通过光线折射,可以看见里面有些人影在忙碌。
贾宝玉也面色沉重,走到叶琼身边。
叶琼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莫问,静观。”
“是。”贾宝玉同样低声而回,然后便站在叶琼身边,静默等候。
过了好一会,才看见冯祥领着老太医出来。
李守善等人连忙问:“怎么样,陛下究竟是为何……?”
王太医面有张恐之色,闻言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驾崩的原因,乃是因为中毒……”
群臣立马追问:“毒从何而来?”
“陛下腹部中了一刀,许是那刀上淬毒所致……”
大家一听此言,立马想起之前景泰帝确实是被木秋波刺了一刀,没想到,那刀居然淬了毒!
他们更没有想到,沐秋波居然如此大胆、歹毒,竟然真的一心谋划弑君……
“沐秋波好大的胆子……”
“真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许多人立马开始对关在大牢中的沐秋波怒骂。
但是他们或许是急于表忠君之心,又或许是沐秋波弑君合情合理,他们都没有注意王太医说话间舌头都在打结这个问题。
其实就算注意到,也没有人会在意。
皇帝死,谓之天崩,一个个小小太医心惊胆战也是正常之事……
首辅王维仁道:“沐秋波犯上弑君,罪不容赦,本辅提议,应当将沐秋波当众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正该如此……”
“要不要还是等太上皇醒来之后再处置?”
王维仁立马道:“本辅何尝不知应该等太上皇处置为妥,但是值此多事之秋,陛下突然驾崩,若是不能尽快给外面的将士和臣民们一个交代,只怕很容易引发动荡,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王维仁这话说的很多人都点头,却有一人忽然狐疑出声:“有些不对,陛下若是真的因为中毒,那太医们之前为陛下诊治的时候就应该察觉了啊……”
说话的乃是吏部侍郎。
虽然他的话跑题了,但是还是立马引起大家的关注,然后细想之,都觉得有理。
要是沐秋波的匕首有毒,而且是能致死的毒,他们看不出来,太医给景泰帝疗伤包扎的时候,也应该看得出来啊?
幸而冯祥给他们解惑:“陛下中毒之事,之前王太医就已经禀报过,只是事关重大,太上皇又在昏迷之中,不敢擅自宣传。
这一点太师也是知道的,太师也觉得不能宣扬,所以命太医们全力救治,只是……”
只是到底没救回来。
因为王太医等人已经回屏风之后,众人只能把目光看向叶琼。
面对大家求证的眼神,叶琼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大家心头顿时一松。
如此倒是说得通了。
只要景泰帝是“正常”死的,大家也不愿意多言。很快把话题重新放到沐秋波的身上来。
但是群臣对于沐秋波的处置意见大有不同。
有的同意王维仁的话将沐秋波立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有的却坚持要等太上皇醒来再行处置,更有的认为应该等回京之后,将沐秋波进行公审……
大家各执一词,难有定论。
就在此时,冯祥接到下面人的传讯,他立马面色一变。
注意到的人立马追问:“冯公公,发生了何事?”
冯祥道:“二皇子带着数万兵马,已经到了铁网山十里之外驻扎……”
大殿忽然安静下来。
一会之后,一人问道:“他为何而来?”
若是大家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世,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眼下这种局面,二皇子当仁不让是大玄江山的继承人,他来了正好可以主持大局。
但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二皇子已经不是二皇子了。
他是妖僧竺兰的孽种!
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还有人会奉他为大玄之主!
“具体什么目的还不知道,不过他打的旗号是勤王……”
勤王?勤谁的王?景泰帝,还是太上皇?
众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没有人应对过这样的局势,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对待现在的二皇子。
说他是孽种?
太上皇还没有发话……
叶琼似乎明白大家的所想,他咳了一声,郑重道:“如今这样的局面,关乎朝廷的安稳,大玄的根基,而太上皇又陷入昏迷之中,当此之时,老夫以为,当推举一人出来,在太上皇昏迷期间暂时主持大局,以免我等因为一盘散沙而坏了大事。你们觉得如何?”
群臣一听,深觉有理。
龙无头不行。
一人道:“太师德高望重,深得太上皇信任,若要推举一人,非太师莫属!”
他的话立马得到许多人的附和。
却还是有人以略低的口吻道:“太师虽然德高望重,但毕竟致仕多年,而首辅乃百官之首,这个时候,还是推举首辅更合适……”
说话的是王维仁的门生,深得王维仁的重用,也算是在场的人中较为年轻的几位了。
大家对他的话也不奇怪,王维仁毕竟已经当了这么多年首辅,岂能没有一点根基?这种时候,这些人不站出来倒是怪事。
因此,此人的话音落下,果然又有数人附和。
王维仁却连连摆手:“非也,太师做首辅之时,老夫才刚入阁,不论资历还是威望皆不如太师,岂敢越太师之上?
本辅也推举太师主持大局,在太上皇苏醒之前,自本辅而下,所有人皆听从太师号令,以保朝廷顺利渡过难关!”
王维仁亲口发话,他的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叶琼摇头笑道:“不论是老夫还是元辅,论起来都是臣子,当此之时,事多有涉天家,作为臣子处置甚为不便。
老夫以为,还是从宗室中选举一位王爷出来主持大局,方为上策。”
王维仁一愣,随即想了想,点头道:“太师老成谋国,言之有理。”
叶琼和王维仁都达成一致,其他人自然也没有话说。
但是选谁,又是一个问题。
此行宗室的王爷大多都来了,虽然不算太多,好歹也有一二十个,抛去那些老的小的和辈分不合适的,也还有好几个。
大家推举半天也拿不出一个定论。
叶琼等他们说话的劲头下去,方道:“河间王德才兼备,一向深受太上皇喜爱,大家觉得他如何?”
众人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沉默下来。
李守善道:“若是河间王身体无恙,他自然最是合适不过,不过昨日他为了保护太上皇,身受重伤,还陷入昏迷之中,这如何使得?”
一边的冯祥连忙道:“河间王爷自昨晚便已经醒来,虽然行动尚且不便,但是精神已经好转。”
叶琼便看着众人:“主持大局之人,只要身份合适便可,又无需亲为做事,大家可还有别的异议?”
能有什么异议?
河间王,可是很有可能是太上皇的私生子呢……
要是再没有别的意外,在景泰帝死了的情况下,太上皇可就只有河间王和忠顺王两个儿子了……
抛开这一点,河间王的地位也是足够的!
王维仁第一个附和:“便依太师之言,请河间王爷出来主持大局。”
所谓主持大局,不过就是最后拍板决定,又非登基称帝,大家倒是很快就同意了。
不过,还是有心思敏锐者,似乎看出了别的东西。
他们不自觉的打量了一眼叶琼身后的少年。
要是记得不错,当时景泰帝可是问过太上皇,究竟是想要扶持河间王还是他的皇嫡孙当皇帝……
虽然太上皇没有回应,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景泰帝一脉肯定是废了,太上皇虽然还有一些皇孙(忠顺王的王子,以及以前死去的皇子留下来的子嗣),但是,那些人大多都是无根浮萍。
所以,单从太上皇的宠幸来说,未来的江山社稷,太上皇很有可能就会在这对“父子”二人之中选择。
当然,前提是贾宝玉真的是皇嫡孙……
不过这些都还纯粹是猜测,一切,都要等到太上皇醒了之后才有定论。
只是,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一向是聪明人的选择。局势不明,才是最好的下注机会。
看起来,河间王的机会最大呢……
只是不知,叶琼和首辅大人都推举河间王主持大局,是单纯觉得河间王最合适,还是,他们已经下好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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