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想流泪,不是因为亲情,而是因为感动,这一世的亲情,对林泉而言,是遥远的,陌生的,触摸不到一点温度。
但他还是感动,这个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人的姑妈,却在见到他那一刻抱着他嚎啕痛哭,他能感觉出来,是那种亲人失而复得的痛哭,从这一点他愿意相信,这个姑妈还是爱他的。
抽抽噎噎的,姑妈还在不停地摸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肩膀:“你瘦了,高了,你吃了不少苦吧。”也许是过去受的打击比较多,姑妈似乎特别容易流眼泪,说几句话,眼泪就淌下来。
叔叔一直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从他身上林泉看出了当初自己的落魄形象,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身躯,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腰,唉,一个可怜的人。
原来哥哥在的时候,他一直就是个混吃混喝的角色,加上哥哥正值壮年,他这个弟弟虽然跟在哥嫂身边,却没有那个学做生意的心思,何况这是哥嫂的产业,除了能多混点钱花花,他真没想过要分一杯羹。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哥嫂遭遇横祸,侄子年少,在父亲的支持下,也为了防止这份产业落入旁人(林泉舅舅)之手,他这个老板的亲弟弟赶着鸭子上架,掌握了原来属于哥嫂的财产。
父亲确实有过这样的说法,他是替侄儿临时掌管这份产业,待到侄儿成年了,再把这份产业交还给侄儿。
人都是有私心的,没当家,他也没感觉这份产业对他意味着什么,当了家,人人在他面前阿谀奉承,加上老婆一直在旁边撺掇,他还真的对哥嫂留下的这份产业起了觊觎之心。
在这件事上叔叔确实是很猥琐的,哥嫂留下的庞大家产,他只给侄儿留了几百万,其余的被他通过各种方式,转到自己名下,一部分被老婆转移到娘家,一部分被他自己败光。
开始还能应付,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再大的骆驼,也架不住再三的折腾,不过年把时间,原来红火的产业急转直下,迅速被先前一直受哥嫂压制的竞争对手把市场给抢光了,他又没有哥嫂的头脑和魄力,做事情瞻前顾后,毫无章法,没多久,一家曾经红红火火的企业,不仅市场丢了,居然还欠下了巨额债务。
企业没了,房子没了,钱没了,这个叔叔真是个奇葩,竟然还想着翻本,在几个骗子的撺掇下,把主意打到林泉身上,不顾姑妈的反对,跟姑父一起,把林家最后的一点财产投入股市,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林家落了个“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林泉知道,他的前身对这些亲戚是有怨言的,父母的死跟他们没关系,万贯家财被败光他也没有切肤之痛,可是叔叔和姑父最后竟然连父母留给他赖以生存的遗产也谋夺了,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叔叔肯定是很惭愧的,对于侄子的受难,叔叔有着最大的责任,哥哥留下的产业被他败光了不算,还把留给侄子生活的遗产也赌博一样输光了,导致侄子生活无着,很长一段时间销声匿迹。
姑妈从林泉昔日的同学那里打听到,林泉的生活状况很不好,也非常消沉,可是,那时候她自顾不暇,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应该说,整个林家,对林泉还算有点挂念的,就是姑妈,毕竟是大弟弟的唯一骨血,不过自己的老公伙同自己的小弟,把侄儿的财产全部亏空后,姑妈也惭愧的要死,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所以这些年,她有心却无力去寻找侄儿。
直到前段时间,女儿在看川省台选秀节目《想唱就唱》时,偶然发现了林泉,因为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表哥了,她不能确定这个站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林泉,就是那个曾在她们家寄宿过一段时间的林泉,所以她叫来妈妈,把林泉指给她看,结果这一看,林淑云的眼泪就下来了,是的,这个林泉,就是那个失去音讯的林泉,是她弟弟唯一的骨肉,化成灰她都认得。
此后林泉的每一场比赛全家人都会关注,包括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林泉的姑父。
林泉参加选秀节目夺冠后,姑妈比谁都高兴,眼泪流了一晚上。
挣扎了好久,姑妈才下决心要去寻找侄儿。
可是问题来了,他们与林泉久已失去联系,而且现在林泉已经长大了,懂事了,这些年,他一定吃过很多苦,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钱,一个孩子,完全靠自己在社会上闯荡,多不容易啊,每次一想到这,姑妈就要哭,就要大骂姑父。
每到这个时候,姑父总是默默地缩在一边,埋头抽烟,任凭妻子叫骂,是的,这事确实办得不地道,原来看到钱的时候,忘了一切,忘了良知,所以活该被老婆骂。
还是表妹头脑灵活,她告诉妈妈,既然知道了表哥的下落,就要把他找回来,表哥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找到了,给他点温暖,让他知道还是有家人在挂念他,可能会让他好受一些。
表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劝说了母亲之后,她就打通了电视台的电话,询问林泉的地址,才得知林泉在蓉城玉林路小草酒吧做驻唱歌手。
看着眼睛哭得通红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叔叔,林泉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他知道,这个姑妈和叔叔,跟他这具身体的主人,确实存在血缘关系,但是那种记忆深处的疏离,让他没办法一下子接受这样的亲情。
所以尽管姑妈一直在絮叨着他童年和少年时的轶事,林泉却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他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林泉的表情让姑妈和叔叔更加的痛心,他们知道是有愧于林泉的,林泉少时父母双亡,却没有得到多少亲情的眷顾,后来更是离开家乡,一个人独自在外闯荡,可是,再有愧,他们还是林泉的亲人啊,林泉的态度,让他们有点进退两难。
还是李乐荣打破了僵局。
她刚才打电话给闻言,把情况跟闻言说了,然后在闻言赶来的空挡,坐到姑妈旁边,跟姑妈讲述了林泉的际遇。
听了李乐荣的讲述,尤其是差点被车子撞死的时候,姑妈忍不住又一次嚎啕大哭,她觉得对不起故去的弟弟弟媳,没有把他们留下的唯一骨血照顾好。
“对不起,阿泉,对不起呀,是姑妈不好。”姑妈抱着林泉,眼泪湿透了他的衣服,叔叔也在一边抹眼泪。
闻言的到来,让姑妈和叔叔吃了一惊,这个大美女竟然是侄儿的女朋友,后来又听说她是电台的音乐主播,明显的,姑妈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闻言知道林泉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自从跟林泉认识后来谈恋爱之后,闻言知道,林泉对他的这些亲戚,一直讳莫如深,从跟他接触起,闻言就发现林泉其实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冷漠,他是经受了太多的生活磨难,才失去了脸上灿烂的笑容,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闻言才能够感觉到,林泉脸上露出的笑容其实是很迷人的,她非常喜欢这样的林泉。
姑妈拉着闻言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喜欢,哎呦,这个女孩可真是漂亮,而且看得出来,她的性格很好,说话的声音很动听,哎呦,林泉的爹妈在泉下保佑啊,让他找到这样的女子做女朋友。
这下姑妈暂时放开了悲情,她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闻言身上,解除了林泉的尴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几个小时过去了,闻言提议,请两位长辈吃饭。
作为林泉认的姐姐,李乐荣也陪着一行人来到饭店。
看到侄儿现在生活安逸多了,姑妈脸上露出了笑容,席间,她跟闻言和李乐荣讲了很多林泉的童年轶事,自豪地说:“你们还别说,我们家阿泉,还真是有音乐天赋,那时候读初中,是吧?”她俯身问林泉,林泉点点头。“读初中的时候,阿泉就在学校里,跟几个同学搞了个乐队,他爸爸还特地给他买了一把吉他,那时候我们还嫌他们太闹,整天吵死人,现在才晓得,原来他那时候就开始热爱音乐。诶,阿泉,你那把吉他还在吧?”
林泉又点点头:“在。”
一直不说话的叔叔开口了:“阿泉,叔叔对不起你,让你吃了好多苦,我呢,这么年一直做小生意,攒了一点钱,我买了一套房子,不是太大,阿泉,这个房子叔叔就算赔你的,好吗?”
林泉不解:“房子?”
姑妈接过话头:“是这样,你叔叔他们当年急着想翻本,把你的钱拿去炒股票,结果全赔进去了,不瞒你说,当时连姑妈家里都赔了好多钱,厂子破产了,你爸留下来的所有资产都赔进去了,他呀…”姑妈本想狠狠说这个弟弟一顿,可是想想,现在就剩下这个弟弟了,她心一软:“算了,你叔叔吧,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虽然是他活该,但确实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攒了一点钱,想着对不起你,要给你一点补偿,就给你买了一套房子,就是这么个事。”
林泉苦笑了一下:“姑妈,叔叔,这个真没有必要了,我很快就要到京城去了。”
姑妈一惊:“啊,阿泉,你要去京城?”
“嗯,过几天就要去了。”
“去…去京城工作吗,是去那边上班吗?”
林泉说:“是啊,我在京城开了一家工作室。”
叔叔问道:“工作室?跟公司一样吗?”
林泉点点头:“差不多吧,办公室已经找好了,正在装修,所以我很快就会过去。”
叔叔“哦”了一声,看了林泉一眼,神情很是落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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