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你没说的,对二十几位因为蔡家升官得职的官员下手,悉数罢官斥退回乡。现在众人无不称赞其顺应人心,甚至有人都称他为贤相。”唐国维坐在那里微笑着说道。
“贤相?!他这纯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只要是蔡老太师定下来的,不问青红皂白,不管利弊权衡,一律废除,废除了又没有合适的对策替代,只是一味邀结人心。那些翰林院、太学的书呆子们,哪里懂朝政举措,只会鼓吹奸相一去,就天下太平、四海晏清了。”
刘伯阳越说越气愤,“蔡老太师虽好财弄权,但好歹跟在王文公、司马文正公、吕文敏公等名相身边历练过,知悉政事。中枢地方,种种举措,无不了然在心。蔡老太师为相这些年,部署制定的这些方针策略,虽饱藏私欲私利,但也有不少经过新旧两法争辩,利弊权衡过的良策。王将明却一概不论,先废除再说。如此种种举措,说明他是只知迎逢,擅权谋私之人。”
“舅舅,你看吧,今年岁末税赋岁入肯定很难看的。三司使董老相公跟王将明不知道吵了多少回,三次上疏请辞,都被官家挽留下来。原本以为这王将明再差也能维持下朝政,却万万想不到连个裱糊匠都做不好,只知道干敲骨吸髓,杀鸡取卵的破事。梁内相做人办事还有几分靠谱,怎么提携举荐上的王将明这么不靠谱呢?”
“安明,你何必如此气愤?当初合纵连横逼蔡老太师去相,你可是上蹿下跳,出力不少。”
“舅舅,我怎么出力不少?我只是联络了梁守道,跟他提了提燕云十六州收复之功,不可轻弃,其余事情都是他左右勾连,跟王将明一块儿把大家说服而成的。”
刘伯阳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真香”之举,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蔡京的能力,高估了其他重臣的能力。原来蔡京能在朝中为相这么多年,不单单是他真有大本事,还有同行们的衬托。
“既然后悔了,有没有想过怎么帮蔡老太师复相?”
“帮蔡老太师复相?”刘伯阳马上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好容易让蔡老太师去相了,再帮他起复?先说蔡老太师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复相,还不得把舅舅你还有我活活咬死。我们虽然干得隐秘,但蔡老太师什么人,这么久了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再说了,当初大家都达成了默契,这才推动去相一事,现在又反悔要去帮蔡老太师复相,当初出手的这些人会怎么看?这种左右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愿意去做!”
“可就是有傻子想做这样的事情?”
刘伯阳不由诧然,随即一想,知道是谁了,“舅舅,难道是童太尉他?”
“正是他。元和年间,蔡老太师当时被贬置在杭州,正是靠结交了到三吴访求名家书画、奇巧古玩的童太尉,引荐给了即位不久的官家,这才有蔡老太师的平步青云,入阁拜相。这段时间,童太尉时时遣人去应天府,向蔡老太师通报朝中动向,看来两人应该已经达成协议,成勾连之势。”
“一向有雄心壮志的童太尉现在最关心的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现在王将明糜烂朝政,岁入眼看不足,童太尉肯定会有心思。他担心要是按照王将明这样无能的水平执政下去,不要说收复燕云,怕到时连起拨钱都支应不出了。所以他开始后悔了,想让老蔡太师复相,重理财赋,充盈国库,好支持他收复燕云。”
“正是如此。当初为了贪图收复燕云之功,大家合力逼蔡老太师去相,现在又因为燕云之事,童太尉想让蔡老太师复相,军国重事,反复无常,形如儿戏,全维系在一私上。”
刘伯阳听完舅舅的话,也默然了。有时候他真怀疑当家官家是应运而生,周柴转世,专门败老赵家祖业来。从他即位之后,大宋朝百年间一茬茬出的重臣名相居然死光了,剩下的全是谄谀小人。靖康年间,只要有一位能够镇住朝堂,独揽大局的名相出来主事,凭借河险雄城,耗也把女真人耗走了。可惜,尤其是近些年来,神队友已经绝迹,举目望去的全是猪队友。
王将明已经证明自己是个废物点心,找谁来替代他为相?想来想去,刘伯阳眼睛一亮,这坐在对面的不就有一位吗?
“舅舅,你执相如何?”
“我?”
“舅舅,你少年得志,进士出身,辗转朝堂多年,难道就没有靖平天下的鸿浩之志?”刘伯阳说的没错,唐国维现在已经是“ZY*****”兼“副总-理”,军政一肩挑。当初蔡老相公再有权势,也没有兼职枢密院,而枢密院事童太尉再得官家宠信,也没有在中书门下省兼职。唯独唐国维,在枢密院和中书省都兼有副职,这已经充分说明他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安明,当初官家起用王将明为相前,曾经问过我。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回绝了官家?”
“舅舅,你顾虑什么?“
“安明啊,舅舅我有今日这地位,除了在潜邸与官家那三年亦师亦友的交情,还有就是一直所持的超然态度,不偏不倚。”
“舅舅,此次协力逼蔡老太师去相,你已经亲自下场了,所以官家才会有此一问,以后你再想保持超然的态度,已是不可能了。舅舅,以前你官阶不高,差遣不重,隐于众人之间还有可能。现在你位高权重,再所谓超然,就会让官家和众臣觉得没有担当,毫无主见。”
唐国维默然许久,最后点头赞同道:“安明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想偏差了。”
“舅舅,你一直喜欢隐于朝中,不结党,不揽权,不与人争,这是好事。但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舅舅,你必须要做好为相的准备,熟悉政务,储备人才。”
“安明,这是什么意思?”
“舅舅,按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你早晚要举相的。”
“安明,你为何这么说?”
“舅舅,你看看朝中上下,既要为官家信任,又有一定才干的文臣还有几人?在我看来,要是王将明明年再如此糜烂朝政,我怕官家会等不及点你为相了。又或许王将明勉强维持几年,但是到了正式收复燕云之前,官家和朝堂只怕都要让你出来执相了。因为官家和众臣们都知道,大战一起,王将明的才干品德不足以支撑整个朝局。”
唐国维缓缓地点头道:“没错,安明你说的没错。蔡老太师虽然也很合适,但一来官家和众臣都不想再行反复,他应该是我之外的最后选择。二来蔡老太师已经年过七旬,体迈神衰,如何承担起举国合战的军国重事?不过你放心,舅舅在朝中十几年,得官家信任,在各个衙门都做过‘监军’,度支、审官、转运、兵事,都能知晓一二,也结识了不少实干之才俊。正如你所言,打仗就是打钱,你现在理财之能,不仅官家信任,更为诸公侧目。届时有你在一旁襄助度支岁赋,事情就成了一半。”
“舅舅,我的想法比你要悲观,有富足之财,却无可用之兵,届时怕是独木难支。”
“无可用之兵?童太尉麾下兵马,都是西北历练出来的,可谓天下雄兵,虽然不敢独战辽人,但是与女真人前后夹击,还是能挟势取胜的。”
“舅舅,你久签枢密院,知道我大宋兵马之中的玄机奥妙。兵无力战之心,将无取胜之胆。统帅轻慢自负,妄言勇决,官家又好大喜功,这就是我大宋军备实情。外甥我好歹也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多少知道些兵备战事。知道兵器不详,胜败不在一心,而在一息。你不用心,多半是会吃败仗的,但是用心了,却不一定能打胜仗。胜负转化,皆在一息间。可朝堂上下,包括官家在内,谁认真地做过战备?谁遣人去探知过燕云十六州的地理民情和军备?谁现场观摩研究过辽人行军打仗?谁推演过我方之胜算,辽人之败数?如果我方战败又如何力挽?种种谋划准备,悉数全无。只是高谈阔论,仿佛谈笑间强虏真的就灰飞烟灭了。”
唐国维不由苦笑道:“安明,听你问这些,我这个同知枢密院后背都是冷汗。连我在内,谁都没有想过这些。”说到这里,他不由目光深邃,缓缓地问道:“安明,你不看好北伐燕云之事,那为何并不反对,还默许支持呢?”
“舅舅,其他人统军北伐,我并不看好,但是如果让我领兵北上,自然就不同了。”
唐国维不由指着自己的外甥大笑起来:“安明,果然还如此自傲!”笑了许久,突然低声问道:“你想练兵?”
“还是舅舅知我。燕云之功,百年难遇,舅舅和我为何不趁机筹谋一二,封公封王,光宗耀祖。既然要插手,除了有钱,还必须有可用之兵。童太尉的那些兵马肯定不会分润我半分。而且两浙、京东、河北等地现在贼寇横行,动辄聚啸数千。地方只是隐瞒驱散,毫无弹压之心,也无弹压之力。恐怕这两年会成大祸。届时只怕要卷席数州,为祸地方。无论哪里出事都不妙,一是腹里之地,一是钱粮之仓,都需要调兵去镇压。调哪里的兵?除了童太尉的北伐之兵,还能调哪里的兵?”
“安明说的有道理!那你想在哪里练兵?练兵几何?”
“立足楚海两州,从两淮招募青壮,练战兵五万即可,一旦有事,可从海州出海,以海船北运,绕过登莱两州,直取燕云左侧。”
唐国维眼睛微微一眯,直盯着刘伯阳说道:“两淮户籍人口众多,近年又累遭天灾,流民遍地,编练厢军已是不堪敷用。招募青壮,轻而易举的事情。泛舟运兵,原来你早就定计,两三年前就预谋好了。以商养船,现在你和许家的海船怕有两百之数了吧,届时一鼓作气,舟运数万人,涉海而至,辽人肯定料不到,定能攻其不备。只是练兵借口要好好谋划一二。”
他坐在那里默然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安明,既然你谋划许久,各方面皆有估算,那我也不矫情,从今日起,做好执相准备。你们舅甥二人齐心协力,共创大宋中兴之世,留名青史。”
刘伯阳不由笑了,舅舅,你这个老狐狸,我就知道其实你的野心也不小!
不过舅舅说的没错,一旦他入政事堂为相,身份不同,定位也不同了,在官家心里,他再也没有那份超然的地位了,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进退自如。想到这里,刘伯阳真的有点后悔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