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叫杜公才的胥吏向他献计,设立“西城所”,以新法的名义清查田契和租赋。具体做法就是制定法令求取百姓们的田契,从甲到乙,从乙到丙,辗转追究,一直追到没有官契和证据为止。然后将这些“无主”田地充入“西城所”,百姓充为佃户。除此之外,还胡乱推测土地的产量,增加租赋,要求百姓缴纳,甚至还需将往年“所欠”悉数补清。
这一“暴政”从汝州开始,慢慢地扩展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搜求废堤、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塞的地方,都勒令百姓租佃。租额确定后,土地虽被河水冲荡,不能耕种时,租额也不减免。杨戬凭借这“西城所”收敛了大量钱财,各处的百姓却是纷纷破产。
王宝录就是其中一户。父母病逝后,他看到日子过不下去,便带着婆娘和两个孩子,沿着颖水南下,到两淮讨生活。结果这里也是横征暴敛,不比京西家乡好到那里去。辗转一路,王宝录正担心一家老小会不会饿死时,在泗州看到永利商会募工启事。说是招募青壮南下福-建,种地做工。条件写得极为丰厚,包转运食宿,到了之后可佃田耕种,可入厂做工,包食宿,老婆孩子都有优待。
这些条件让王宝录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又舍不得这条生路。于是犹豫了一会上前找管事的打听。原来最近官军肃靖了东南沿海,海路通畅,海商生意大好,茶叶、瓷器和丝绸供不应求,福-建路的海商正在拼命扩大产品,只是苦于人手严重不足,于是便到这两淮路招募流民。
国朝初期,百姓遇灾成了流民,朝廷会将他们悉数编为厢军,好歹给口饭吃。但是一百多年过去了,朝廷早就没有这份财力供养过多的厢军,厢军也是时招时不招了。而厢军的待遇更是日益恶劣,终日劳作不休,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任人欺凌,被视作牛马,连奴仆都不如。流民们只要还有一口粥喝,也绝不愿去充任厢军。
剩下的活路只有那么多。当佃户,两淮失地的百姓本来就多,都在争抢“佃户名额”。而地主自然愿意优先雇用知根知底的本地百姓做佃户。王宝录一外来户,又没有地保,谁敢雇用你?
看着饿得脸色发绿的婆娘和嗷嗷直叫的儿女,王宝录一咬牙一跺脚,在契约上签字按了手印。
随即王宝录一家被收到永利商会泗州货栈后院里,先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虽然破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等了几日,跟着其余四户人家,一起被装进快船,过洪泽湖,沿着运河南下,直接到了江阴州。在那里一处货栈大院子里休息了几日,跟十五户人家,六十多口人一起装上了一艘沙船,出大江,调头沿海南下。东家还算体桖,知道这些人都晕船,于是便在昌国停船,上岸休息了一天一夜,稠粥咸菜随吃。等到大家回复些元气,又上船继续南下。这次换了一艘福船,装了四十六户,近两百口人。
这次在海上漂了七八天,王宝录吐得天昏地暗,差点把胆肝心肾都给吐出来。终于到了一处海岛,上面修建了上百栋简易的木屋子。王宝录还以为终于到目的地了,却被告知,这还只是一处中转站,终点也是一处海岛,还需要再转程一段。
折腾这么久,居然还没到地方,这让同来的几个心眼活的人犯嘀咕了。私下一勾连,决定闹一闹,看能不能讨些好处出来。谁曾想原本慈眉善目的护卫们顿时翻了脸,也不多讲道理,直接把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小子砍翻在地,还威胁道:“你们都是签了契约的,十年死约,十年活约,前后二十年。东家仁慈,给你们吃,给你们穿,给你们一家老小活路。只是一路辗转辛苦了些,你们居然想着闹事?怕辛苦?那你躺在家里等天上掉饼子就不辛苦了。这里是海岛,是东家的地盘,胆敢闹事,一刀砍了,直接丢进海里去,随便报个病故,谁知道?”
护卫们的威胁非常有效,数百人都不敢胡乱闹了,老老实实地听着护卫们的安排。自己的籍贯,一家老小的名字,老家是不是还有亲人,成为流民的原故,在哪里如何被招募的,会干什么,识不识字,甚至自己和一家老小以前得没得过病等等,都一五一十地讲清楚,被记录在案。
男丁们白天被召集在一起,接受什么“军训”,就是站立,列队,齐步走。在王宝录看来,就是变着法子折腾人,让自己这些壮丁没力气再想其它的。晚上,吃完饭被召集在一个大棚子里,然后由一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给大家上课。识字,说些道理,这让王宝录觉得非常稀罕。
女人们白天被集中在一起,学习一种什么纺纱机。这玩意真的很适合老娘们,只要不是太笨的娘们,基本都学会了,用的贼溜。看到木轮呼呼地转动,一根根洁白纱线被纺了出来,这些女人们心里第一次有了种叫成就感的感觉。晚上也被聚到一个大棚里,当然了,是跟男人们分开的,由几个二十多岁的妈子教导。识字是其中一项,然后其它的什么护理、厨艺等等五花八门什么都学。有人这个学得好,有人那个学得好,都被一一记录在案。
五岁以上的孩子们被聚在一起,分开男童女童,居然有先生教他们识字。
当然,让人不舒服的就是这里规矩太多。不准跑出营地,走路要靠右,不得并行,只能喝烧开的水,不能随地扔垃圾,必须丢到指定的筐里,大小解必须去公共茅房,不得随地大小便,不准私自刺探,晚上到了时辰,不得私自乱出门等等。有纠察队昼夜盯着他们,一旦被发现,轻者罚站,重者皮鞭。
众人们虽然觉得不便,但都老老实实地遵守着。尤其是那几个闹事人的尸首被丢进大海,家眷一夜之间不见了,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
有时候坐在属于他家的木屋里,看着天天饱饭终于有点血色的老婆儿女,王宝录觉得其实这种日子过得也不错。东家仁慈,一天三顿从不克扣。定时还给药吃,原本还嘀咕这到底是什么药,但是吃完后,大人小孩拉了一堆虫子,也不再时不时闹肚子疼了。生了病还有医工给看,诊治和给药都不用钱。比起在家里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简直好太多。
还有同来的人担心,东家给的福利这么好,会不会有什么卖命的活等着自己。王宝录不屑一顾。东家需要你卖什么命的?去当盗匪打劫?都是见血就晕的老实人,东家用你去当盗匪?做海上要命的买卖?上船就腿软,一天下来吐得全身无力,还怎么做买卖?
肯定是种地做工,只要卖力气就好。庄稼人,不怕卖力气,只怕卖了力气还没饭吃。
过了十几日,岛上又陆续送来了一百多户,五六百人。这一天。有管事的召集大家宣布,明日天气好,大家分批上船,转运至终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