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相比于一些泼皮无赖,或者破产的手工业者。这程清风更愿意招揽农人到皇庄里干活,一来农人对庄稼熟悉,二来农人干起活来不计较报酬,一顿两馒头,就能乐死他们了。
就这样,这些人被程清风带到了位于北直录的新皇庄,交给了赖大等人负责。
如今的新皇庄早就已经改头换面了,庄子里头青砖黛瓦,房舍干净整洁,大道两旁栽种着笔直的树木,看着就荫凉。而除了这些普通树木外,这些年居然还栽了不少的花草
新皇庄里头的大多数是一些农人,他们的审美水平并不高,所选择的花木也无非是石榴,鸡冠子花,指甲花等等一些大路货,并无珍稀名贵品种。
不过有道是,人只有在物质生活得到满足后,才会追求精神生活。
养花养草,逗弄宠物等行为皆属于精神生活。自古富裕地区的人大多喜欢养花和养宠物,而贫困地区的人,一般不爱好这些东西,——肚里无食,哪里还有心情花前月下啊?
这些流民就如同赖大第一次来皇庄的时候一样,他们对花草树木并不敢兴趣,唯独对那些整整齐齐的黑土地惊叹不已,——地太肥了有没有?
就连李天经见了这些黑土地都眼馋极了,这么好的地,要是勤扒苦做的话,每季可以打多少粮食啊,这些粮食够吃多久啊?
赖大如今长的是白白胖胖,还娶了一房媳妇,生活无忧,事业也算是小成了,他专门负责管理这处皇庄,也就是所谓的庄头。至于程清风和王大善人,他们早就各回各部门了,除非必要,一般不会住在皇庄里头。
所以这处新皇庄里头,完全是赖大等人在负责管理,赖大这人倒也实诚,从来不贪污受贿,处事也非常公正,所以颇得程王两人的信任,索性就将此处完全交给他了。
而只有到了收获的季节,需要将物资运送到军营里头的时候。程清风和王大善人才会出现交涉,并且统计物资,核对账目,采买下季所用之物。
赖大看着这些骨瘦如柴,衣着破破烂烂的流民,不免又想起了他以前的苦日子,所以便生了几分同情之心。他二话不说就给这些人拨了间大房子,安排了通铺,准备了被褥等物。
后来又将储存的皂角胰子拿了许多出来,给这些流民洗澡洗身子,这帮人太臭了,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身上也太脏了,脸上更是脏的看不出本来的容貌。
有些流民头发直接结成一团团的,头发上满是虱子和白生生的玑子,看的人膈应死了,没办法——只得将头发全部剃掉,一个个变成了大秃头。
晚餐也很丰富,猪肉炖着宽粉条子,还焖了几大锅黄米饭,蒸了好多大馒头,香极了。
这些宽粉条还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产地是陕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材料做的,不仅味道好,最主要的是便宜啊,量大还饱肚。不仅深受老百姓的喜爱,就连达官贵人也吃。
李天经等人从都没吃过这么好的饭食,他们大口嚼食着,吃的是酣畅淋漓。
夜深人静,拥着舒适的被褥,闻着被褥上的阳光味道,幻想着未来的幸福生活,李天经迷迷糊糊的,即将进入梦乡。
“咳咳~”
“咳咳~”
“咳咳~”
是老栓头的咳嗽声音,这家伙岁数大了,一直都有肺上的毛病,这么治也治不好,——乡下所谓的治,无非是乱吃一些草药,乡里人病了没钱看大夫,便遵循着祖祖辈辈的智慧,采集一些故老相传的草来治病。
“老栓头啊,都说穷人的肠胃是贱的,见不得油水,没成想你的肺也是穷命啊,刚吃点好东西,就又犯病了?你说你这命贱不?”
吃饱喝足后,这些人也开起了玩笑来,而被呼为老栓头的老头子也并不在意,他又使劲咳嗽了两声,“哎~今儿的风真大,兴许是中午的时候吹了点风,那个时候起,老头子我就开始觉得不舒服了,这身子骨啊,还老是软绵绵的。”
众流民睡不着,索性唠嗑起来,“呸,你这个老东西,中午日头那么大,哪里有什么风啊?俺看您呐,就是个穷命,吃不得好东西,哈哈哈!”
这样的话题,李天经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一方面他是个半大的娃娃,和这些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另一方面,大家也瞧不起他,索性就将他当成了透明人。
咳咳咳~
咳咳咳~
咳咳咳~
正在这些人嘲笑老栓头的时候,突然又加入了十几道咳嗽声音,一时间房间里咳嗽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咳出了血丝来,血丝混着清痰,好不可怕。
医学上有一种说法是,见血必危险!
这些人虽然不是大夫,但好歹也活了这许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此时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不妙了,莫不是时疫?
李天经在察觉到这些人可能染了时疫后,他立马爬了起来,将发的新棉袍子撕了块布头下来,将口鼻捂住,然后慢慢蹲着来到了窗户口,哐当一声,就将窗户大开了。
如今白天虽然热,但是夜晚还是有点寒凉气的,不是特别冷,一般人都受得住。但是这些流民现在生病了啊,病人最是怕冷的,一点点风就能让他们受不了。
当场就有个汉子吼了起来,“小兔崽子的,不知道过堂风最毒吗,你是想要俺们得病吗?赶紧的将窗户关上,否则你滚出去。”
李天经小声解释道,“俺听学堂里的先生说过,疫病会通过空气传播,若有疫病患者,就应该将窗户打开,保持通风换气,这样便能减少疫病的传播了。”
房间陷入了沉默,一时间没人说话。
片刻后,终于有个汉子打破了沉默,“俺尿急,出去尿尿。”
话音未落,这个汉子迅速的爬了起来,衣服一穿,反手就将被褥抱了,然后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见这汉子逃了出去,接着又一连逃了些人出去,不知道为啥,他们都将被褥带着。
“老栓头,你干嘛?”
“俺老了啊,一晚上就得起来十几次,俺也去尿尿。”
逃出去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没有问题的,或者说就算有问题,现在也没发病啊。可是这个老栓头是什么意思?从头到尾就他咳嗽的最欢,也是他最先咳嗽的,凭什么他也逃?
众人干脆撕破脸皮,“死老头子,肯定是你将时疫传给俺们的,你逃什么逃啊,不要脸。”
被人这么骂着,是个人都会生气,何况脾气暴躁的老栓头呢!
他当即跳了起来,“放屁,俺这是肺上的老毛病了,咋就是时疫了?哼哼哼,老头子不和你们一般见识,你们啊,就等着烧死吧?”
烧死?
老栓头这话确实非常恶毒了,谁规定得了时疫就一定要烧死啊?
这时疫也是分很多种的。
普通的时疫,几乎年年都会有,一般都能自己好,就是老人得了不容易好,但是大部分也是可以医治的,皇庄里头条件这般好,肯定有药医。
严重的时疫,那便是得了就是个死!
就算富人有钱买药,也未必治的好。前些年,他们附件就有个村子得了这种时疫,一村死绝,连个收尸人都没,最后还是官府出面,将那个村子的死人,连同家具物件全部烧了埋起来,想想就可怕的紧。
一想到全部死绝,这些人都害怕起来。
人啊,越是害怕的时候,便越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这十几个有症状的人干脆也爬了起来,气势汹汹将老栓头抓了,使劲朝着他吐唾沫,呵气。
“呸,死老头子,俺们这就是轻病,去年俺也咳了好久,不也好了?”
“你去年咳嗽的时候有血吗?”老栓头被这些吐着口水,是现在是又急又气,干脆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想要惊动皇庄里头的人。
突然,老栓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然后猛地吐出一滩西瓜败肉模样的东西,自然也还带着血丝,接着这家伙腿一蹬,就一命呜呼了。
刚刚还在殴打他的几个人,吓得急忙后退,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切,这太突然了啊,莫不是真的是最凶狠的时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瘟疫了啊!
瘟疫多可怕啊,得了就是个死,少有人能够活命的。有时候甚至一村村,一城城的死人,早上还满满是人的城市,晚上的时候就全是棺材了。
还有更可怕的传说呢,据说曾经有商人误入瘟疫之城,走在街道上,见到的全是怪影重重,人怪错杂,收的货钱投到水中,居然还会飘起来,太瘆人了有没有?
屋里剩下的众人都吓呆了。
在桐油火光下,这些人脸色苍白至极,不似人脸。
就连李天经都躲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将棉布条紧紧的捂着口鼻,努力降低自个的存在感,因为他知道,人心险恶,如今他没有感染,若是逃跑激怒了这帮人,可能就会如同老栓头一样,遭到众人的围攻。
早知道就应该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早早的逃出去。
哎,只怪自己太木讷了。
过了许久,这些人终于平静下来,开始商量着对策来,人都想活着,哪怕他们知道自个得的就是烈性瘟疫,可是他们也想活着啊,——他们不想死,更加不想被人烧死。
在故老相传的记忆中,常有老人说,以前发了瘟疫,官府都是直接将人烧死的,以免大范围传染,虽然——在他们这一代并没有见过官府这么干。
终于有个汉子说了计策出来,“大伙别怕,反正俺们都这样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俺们先把老栓头抬床上去,然后装着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待挨到早上,就将这里所有的人都传上,这地儿的人可比俺们金贵啊,官府一定会发药治疗的,现在俺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回床上睡觉去。“
有人提出质疑,刚刚有一部分人跑了出去,他们会不会泄密?
依旧是这个汉子站了出来,如今这家伙便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叫刁山根,平日里就是个机灵之辈,能言善辩的,算是村里的能人。
刁山根想了想道,“出去的那些人,不过是以为俺们得的是普通时疫,这病谁不得啊?天冷的时节,有时候一个村都会传上,不稀奇,所以他们不会乱说的。
反正啊,明天俺们就尽量多和这庄里的人说话,将唾沫抹在物件上,尤其是哪个白白胖胖的赖大,他地位最高,若是他也传了这病,咱们活下来的希望就更大了。”
刁山根的计策,让这些人心里安定了许多。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尽量的撑着,别那么快死。
至于出去的人里,有没有也传上的?
肯定是有的,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病罢了,所以这些人应该不会像老栓头那么快死的。老栓头是因为年老体弱,加上本身就有肺上的毛病,所以才会死的快。
只要不再死人了,他们便能瞒天过海,将这庄上所以的人都传上,甚至——将昨天带他们来的程大人,也给传上。
陈大人虽然不在庄子上住,但他一看就是个热心肠的善良人,这种善良人啊,做事都特别负责,说不得他明天也会来看望俺们过的好不好?
定下歹毒的计策后,这帮人忍着肺上的疼痛,将老栓头身上擦干净,然后抬到了床上,用被褥将他盖严实了,让人看不清他脸。
接着又将屋里整理干净,尤其是老栓头最后呕吐出来的,那些西瓜败肉一样的东西,必须的清理干净,免得露馅了。
听到这么可怕的事情,李天经现在是胆颤心寒,他更加不敢跑出去了,……只怕还没到门口,就会被抓住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