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凄风寒雪,渭城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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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怒号,阴云密布,霎时便吹落了天边那轮昏黄的太阳。聂清臣茫茫然地看了看天空,下意识地说道:“好像又要下雪了……”



    昨晚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关山岭驿,居然在一夜之间便付之一炬了,此情此景,非是亲眼目睹,殊难逆料。



    慕容慈怔怔地望着那数十道冲天而起的滚滚黑烟,只觉得心惊肉跳,栗栗危惧,隐隐又多了一分侥幸之意。倘若昨晚不是异想天开地拉着聂清臣去偷酒吃,那么,自己是否已在睡梦中葬身漫天火海里?



    二人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均自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愕、恐惧、疑惑、愤怒……慕容慈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恰似二人此时凌乱的心情。



    良久,聂清臣小声唧哝道:“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好端端的一座关山岭驿,难道就这么毁于一旦了?慕容,我记得昨晚那几幢楼里足足有数百人之众,莫非他们就听不见也瞧不见?莫非他们便听之任之,束手旁观不成?”



    慕容慈面色苍白,喃喃回道:“可要是他们全都死了呢?”聂清臣虎躯剧震,浑身上下禁不住抖颤起来。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数百人的生死,这是何等耸人听闻的人间惨事!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个问题,此时被慕容慈一语道破,便再也按捺不住,飞身便往西面山坡上的那五幢小楼奔去。慕容慈咬了咬牙,随即也跟在了他身后。



    不多时,便已是奔至九福楼前,触目一片断垣残壁,浓烟呛鼻,惨不忍睹。废墟上已无明火,但暗焰犹在肆虐,伴着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无情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可燃之物。



    慕容慈蓦然一声惊呼,踉踉跄跄地躲回了聂清臣身后。但见废墟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体,死状皆是惨烈无比。或身首异处、或开膛破肚、或手折腿断……更多的尸体已被烈火烧熔成了一具具不成人形的焦尸,空气里弥漫着熏人欲呕的糊臭味,令人几疑是不小心踏入了九幽黄泉下的修罗地狱中。



    聂清臣瞧的是目眦欲裂,怒火中烧。他怔立片刻,大步上前,颤抖着细细打量着火场里的每一具尸体,他的喉咙彷佛被谁扼住了一般,心里空荡荡地,说不出是愤怒还是难受。



    慕容慈不敢多看,颤声道:“公子,我……我心里害怕得紧,原来……他们真的都死了……”聂清臣忙闪身掠到她的身边,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慕容慈顺势扑入他怀里,终于哭了出来,“要是……要是昨晚我俩没走,会不会也……”



    聂清臣忙温言慰道:“不会,我拼死也会护得你周全!”他顿了顿,忽地心底一黯,转瞬又是满腹悲愤,厉声说道:“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被杀死后,再举火焚尸,欲盖弥彰,天理不容,施此暴行者,与禽兽何异?”



    他心里的惊惧与愤怒越来越盛,拉着慕容慈便往下一幢楼疾掠而去。每过一楼,心中便冰冷一分,待到二人奔至最后一幢小楼,他心中悲痛暴怒,直欲发狂。昨晚西坡这五幢小楼里的莘莘举子、南北商旅、贩夫走卒……上上下下数百人竟是一夜全部死绝,并无一人活口!老人、小孩、书生、仆从……死状相同,残忍暴虐,惊怖狂乱,痛楚已极。



    聂清臣想到这五幢小楼里喧哗吵闹、人声鼎沸的诸般情景,顿觉全身剧颤,悲不可抑,突然仰天怒吼道:“天底下岂有这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禽兽?聂清臣但有一口气在,必将手执三尺长剑,为这清平世界斩妖除魔!”。



    慕容慈见他嘶声怒吼,面孔扭曲,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心下害怕,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低声说道:“公子,你……你这般好生吓人。”聂清臣听若不闻,只是嘶声悲吼,心中那悲怒仇恨越来越是炽热,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他蓦地转身,朝关山岭驿主楼方向飞掠而去。



    慕容慈失声道:“公子,你去哪里?”聂清臣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说道:“关山岭驿有驿丞,有驿卒,更何况昨夜徐大将军也驻军于此,为何他们也不管不问?”



    慕容慈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惶恐惧之色,大声呼喊阻止,只可惜聂清臣势如奔马,眨眼已是奔出甚远,风声中自是听不清她的呼声了。慕容慈蓦一顿足,咬牙追去。



    不知什么时候,漫天又落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慕容慈强忍着心底的惊惧与不安,一路足不沾尘,奋力追随着聂清臣的身影。待到她气喘吁吁地奔到关山岭驿主楼时,聂清臣兀自在风雪中一动不动,犹如一尊恒古常存的雕塑。



    慕容慈悄步走到他身前,轻轻拭去落在他面上的雪粒,柔声道:“谁也不愿见到这般惨绝人寰的事,你也别平白着急,坏了自己的身子骨。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一介布衣就能担当得起……”



    聂清臣缓缓地点了点头,木然说道:“方才我都瞧过了,驿丞死了,驿卒也全死了,可是……”他突然提高声音,“大将军徐恭的人却一个也没瞧见!莫非……莫非这等惨无人道的屠杀,竟是徐恭所为?”



    慕容慈慰道:“此事咱们并没有亲眼目睹,也不能就此认定便是徐恭作的孽。不过,就算是徐恭施此暴行,咱们人微言轻,身份卑微,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聂清臣怒道:“堂堂国之柱石,军之重将,行此倒行逆施之事,遂使生灵涂炭,赤地千里,莫非他便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只手遮天么?”



    慕容慈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些高居庙堂之上的大人物,原本便视万民如刍狗……”聂清臣更是怒发冲冠,盛怒之下全身真气激荡,蓦然间举起右手,指尖上登时暴涨出十数丈长的赤红气芒!



    他猛地一跺脚,大地登时如蛛网一般崩裂开来,慕容慈毫无防备,竟被他震得跌倒地上。但听到聂清臣一声怒吼,仿似平地里落了一声惊雷,倏忽间他已是跃到了半空!



    慕容慈惊恐万状地望着他的身影,竟见到他的背后倏地腾起了熊熊烈焰,宛若浴火中涅槃重生的不死火凤,展翅欲翔,不可一世!



    聂清臣眼中射出妖异的怒火,右掌并指作刀,煌煌然地一刀劈下,但听得虚空中似有“锵锵”鸟鸣,一道凄厉无匹地赤火焰刀已是势无可挡地划开了苍穹!



    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聂清臣这一刀竟是将那关山岭驿主楼的残墟从中劈作两段,他面前的大地亦是笔直地开裂出一道长约十数丈、宽逾二三尺的长坑来,坑上不停闪烁着赤焰的余波,嗤嗤作响,赫然竟是他一刀之威所造!



    聂清臣久久不语,身上赤焰渐渐敛去,在这风雪交加的天地里,自有一种超然独立的摄人风采。慕容慈已是惊得面无血色,哪料得这个少年书生体内竟蕴藏着这般通天彻地的神通,见他痴痴地卓立风中,终是忍不住怯声说道:“公子,你……你可是吓着我了……”



    聂清臣回过神来,慌忙扶起瘫软地上的慕容慈,讪讪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怎么了,都是我不好,你没有受伤吧?”慕容慈摇摇头,却听他继续说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倘若关山岭血案真是徐恭所为,那我便是告到皇帝老儿那里,我也要为这数百条冤魂讨个公道!就算他可以一手遮天,那我就是拼着粉身碎骨,也把这天一刀捅破!”



    天色越发阴暗,那雪越发成团成块地飘落下来,地面上很快便堆起了半尺厚的白雪,将关山岭驿的血腥与罪恶尽皆埋葬其中。一群乌鸦扑腾着翅膀“嘎嘎”飞过,几只秃鹫久久地盘旋在高空,雪地里有玄狐在追逐着野兔,而半坡上一头孤狼正踌躇满志地俯瞰着远方,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关山岭驿既然已是荡然无存,那么二人只得收拾心情,冒着满天的风雪,朝着东北方向的渭城蹒跚行去。岂知沿着官道走了不过二三里路,便见到无数块嶙峋怪石将其堵塞得严严实实,再也通行不得。聂清臣四下张望,猜想应是两侧山峰也不知为何雪崩了下来,团团积雪夹卷着山上的岩石树木,说巧不巧地便截断了这段官道。



    冷风如刀,飞雪连天,两人携着手,只得转往那雪地中向前走去。雪已积了一尺来厚,一步踏下去,整条小腿都淹没其中,拔脚跨步,甚是艰难无比。



    聂清臣心里有些发愁,说道:“慕容,这么走下去,我们得什么时候才能去得渭城?眼瞅着这天色越来越暗,倘若我们在天黑之前找不到栖身之所,这一夜可是很难能捱得过去。”



    慕容慈指着右前方,说道:“那边好像有片树林,咱们走进了林中,至不济还可以烤火取暖。”聂清臣道:“希望如此,不过看起来不大像。”



    两人对准了那一团隆起的雪丘,奋力快步走去,走了一个时辰,已经看得清楚,那不过是丘陵间耸起的一座雪丘,稀稀疏疏几株雪松,并非想象中的树林。



    聂清臣道:“咱们越过雪丘瞧瞧,或许有地方可以躲藏。”慕容走到此时,已是气喘吁吁,十分吃力,聂清臣只好又将她背在身后。



    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雪丘之后,只见仍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如是白雪铺成的大海,更无可以躲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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