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能感觉到海寇入广东给军户们带来的压迫。
战场上,人真的有气,有势。
大夏军民要生产,收割粮食碾碎稻谷,想着兵甲,还要军户来看护住方圆二三十里田地与要道。强盗不需要考虑这些,他们只要杀、抢,就够了。
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但他们现在恰恰就是在做这件事。
南面汕头战斗信息隐隐传来,沿海一些渔村燃烧的火势看来仍在蔓延,但依旧处于一片巨大的混乱当中,也不知是海寇与民众在混战,还是海寇与地方乡军在混战,而由于这等混乱的蔓延,此时沿海各处,都发生大大小小的冲突,人心惶惶,无有依归。
作为广东最靠近厦门城市之一,汕头自厦门的海洋贸易兴盛,逐渐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如今人口几万户的大县,一百多年来就未再遭受过战火。
至少对于世居汕头一带的众人来说,对于战乱的危机感,终究是如隔天渊。也是因此,当得知海寇从海上杀过来,噩梦一夜之间成为现实,此时城内的家家户户,也在陡然间有些懵了。
朱富帅领两百名太湖水军精锐与中午时刻进入这个混乱的沿海县城,街道上的行人众多,数十步宽的街道虽然还不至于到摩肩接踵的程度,但各种声音确实喧嚣成一片,有人想逃出城去,又有人想进城躲避,十几米外人群之中,是令得所有行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突兀一幕。
却并非是喧闹,而是因为太过凄厉了。
那是“啊——”的一声惨叫,人之将死时的呼喊声撕裂了这一片声浪,由于正好回过了头,甘棠眼看见的,还有菁然射出的金属冷芒,那度实在太快,像是电风扇的扇叶一样,在刹那间划出了两圈虚影,血花随着惨叫声高高地飞过行人的头顶,一条断臂冲天而起。
混乱的声潮,弄得清状况与弄不清状况的人,反应过来的与未曾反应过来的,都混合在这一刻。
“呀啊——”
叮叮叮~叮——
整整一个半月,随着冬季到来的脚步,不断有探马向汕头乡军提举廖运泽带来广东沿海的消息——大股海寇登陆惠州府沿海各县。
镇守惠州的厢军有一定力量,但主要还是广东归武德营一部精锐。这些日子由于沿海不禁,武德营的主要军力也从内陆向沿海各城聚集过来,镇守城内城外的军队大概有五六千人左右。
海寇看到惠州防守严密,抄掠至此后被厢军驱赶,余党散向各地;广州府增城传警,茅田被掠,距离汕头最近不过三十里地的从化县亦传出警兆,惠州厢军指挥率大军围剿时却已不见踪影,海寇占不到什么便宜,,向汕头而来。
今日午时南面混乱一起,廖运泽的军队当即收缩,闭四面城门,发警报、拒敌,并且开始镇压城内的混乱。
军队守城是不够的,空饷严重,原本按规制应该有六百乡军,实际廖运泽手下只有不足四百人,而且有一半是老弱。
由于此地富庶,装备还算精良,但战力就不能保证了。
自中午开始的一片混乱当中,位于汕头正中的县衙内县令和提举廖运泽等人除了听着这混乱的发展,派兵拒守着四门之外,衙役捕快上街镇压混乱,对于如何退敌,根本没有一点章程。
他们根本无法清晰地弄懂事情的走向,一个个都在人心惶惶地想要等到什么确切的消息。
兵凶战危,当这类事情近在眼前,手边又没有足够资源的时候,他们也不见得能有多少的主心骨,这时候城北那边又是大火蔓延起来。
必然是海盗趁着混乱早早的进入城,具体有多少,也是难说得紧。这时候,也只能暂时祈祷武德营战力,一路平推过来。
当朱富来到县衙,向他们宣读甘棠和李玉的手令,迅速接管城防,他们才把心放下一半。
泉州,几日前,李玉只身进城会晤董立,因泉州水军的权利归属问题两人产生了激烈争吵,形成僵持局面。
大夏以文御武,原本泉州水军归泉州知州节制,现在的泉州别说知州了,就连统兵的统制都没有,泉州一州八县,八成官员都因涉嫌走私贪腐,被董立关进了大牢,泉州官府全陷入瘫痪状态。
值此乱局,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来,甚至连支持蒲寿庚零时接管的呼声都不小。
厦门的洋人们看在眼里也急啊,因为事关许多切身利益,他们希望大夏政府能早日恢复泉州的表面上的秩序。
厦门与泉州码头停留的商船愈来愈多,岸上仓储货物堆积如山。
作为管理交易的衙门市舶司,蒲寿庚以配合上官查案为名,停止一切货物进出,所以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面对外国商人们提出的疑问,董立拍胸脯保证道:“大家放心,早几日我已经派人进京请旨,政事堂肯定能快速摆平局面,缺失官员最迟一两个月就能补充起来!”
各国商人还想追问细节,但董立只是一味的瞎扯,说到关键处不是讲大话就是打哈哈,让中外海商们颇为无语。
对于这个问题,甘棠是非常清楚的。
但其本身又无权插手,因自己先前扫除泉州的一众贪官,没有和这位地方大员通气,董立不过是在和自己怄气吧了。
造成如今这种局面,根本原因还是太后和政事堂的双方的不信任的结果。
这种局面也是甘棠想要的,在自己手中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只有把水搅浑,所有的计划才能有变成现实的可能。
这种话甘棠不敢说出来,包括董立和李玉,他必须藏拙,免得又引来乱七八糟的麻烦。
今日,西洋各国商人又来到泉州衙门找董立闹腾,洋人们跟董立这个不懂行商的儒者说不清楚,干脆各自闲聊起来,宗教、艺术、政治、文学、时尚……一个个高谈阔论。
董立插不上话,只能嘀咕抱怨:“这帮洋夷真难伺候。”
也只有跟在董立身边的宋慈长孙宋清能和他们交流一二。
一番交谈过后。葡萄牙领事对这个不大的大夏年轻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邀请他两日后其夫人在其官邸举办的沙龙聚会。
这些日子以来,甘棠忙于对双岐岛海匪的清剿布局。
大部分时间,甘棠留在厦门李默庵的小院,这个在厦门不起眼的小院,却是搅动整个福建、广东两省风云的中心,一道道命令和文书不断从这里发往沿海各地,各地的情报也不断向这里汇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今日,吃过午饭,甘棠扔下饭碗便准备出门,今天葡萄牙领事要办一场沙龙,他很早就收到了宋清传过来的消息,今日他要扮作宋清的好友,随着宋清混进去。
甘棠此次不但要完成朝廷交代的事情,自己还要想了解这个年代世界各国的情况。
参加这样的聚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厦门的建筑属于万国风格,风景优美,这里是洋鬼子的天下。
甘棠、宋清两人由邵寰和张岩护卫,一路向葡萄牙领事官邸行去,邵寰好奇地问:“王爷,番夷那个杀龙到底是啥?上哪儿去找一条龙来杀?”
“哈哈哈,”甘棠被他逗乐了,科普道,“沙龙是法国话SaLon,巴黎的名媛贵妇们,经常把自家客厅变成社交场所,邀请一些戏剧家、家、诗人、音乐家、画家、政治家……大家无拘无束地随便聊天。”
“不就是拉呱(唠嗑的山东话版)嘛,还扯什么杀龙,”邵寰讥讽道,“洋婆子就是不守妇道,青天白日的请那么多男人到自己家里,指不定想干点啥呢。”
甘棠笑道:“你这话说得很有见地。”
邵寰对这个夸奖很受用,大言不惭地说:“那是,在武当那几年,祖师爷也经常夸我机灵,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弟子当中选我来王爷身边了。”
一路扯淡,很快就来到葡萄牙领事的官邸。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见一个老年牧师领着一个穿着百褶洋裙姑娘相向走来,那姑娘原本奔奔跳跳,看到甘棠等人穿着不俗,急忙把一只手放进牧师的臂弯,另一只手提着裙摆,瞬间变成淑女的模样。
“呵呵!”
那牧师听到有人发笑,扭头看了看甘棠,似乎对他这种大夏人没啥印象。而宋清今天也穿的是便服,牧师不知道今日遇到了大夏目前唯一一个亲王。
而小姑娘听到笑声,羞红了脸,看她穿着洋装,和后世哪些开放的大洋马不同,是一个清秀婉约的女子,身高约1米63左右,她的腰被勒得很细,盈盈堪握,身子看起来有些单薄。跟一般棱角分明的白人女子不同,柔和的鹅蛋脸型,五官标致,很符合东方人的审美。
一个印度管家将他们领进去,甘棠,宋清。牧师和小姑娘都入了客厅,而邵寰和张岩则留在偏房喝茶。
客厅内已聚集数人,九个洋鬼子和三个亚洲面孔。
经沙龙主人洛佩斯的介绍,甘棠才终于弄清楚他们的身份。除了洛佩斯夫妇以外,另外七个洋鬼子分别是西班牙领事夫人安妮、荷兰商业代-办的女儿玛丽安娜、罗马落魄贵族赫尔曼夫妇、意大利画家伦蒂尼、另外就是甘棠在门前看到的法国牧师亨利及其养女格蕾丝。
三个亚洲面孔当中,有一个是日笨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派驻大夏商业总管山田桂树。另外两个则非常年轻,男子竟是蒲寿庚长子蒲立东,女子是从建康远道而来的名妓卢静雅,卢静雅看样子是随蒲立东而来,两个人坐在一起,很恩爱的样子。
格蕾丝进来后走到玛丽安娜身边坐下,看来两位年轻人很是谈得来,两人坐在一起低头交谈着什么。
宋清毕竟是福建地方封疆大吏的亲随,被主人邀请到身边坐下。
甘棠跟谁都不熟,便自己找个位子待着。
很快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洋鬼子,有男有女,其中的商人腾森还是个大帅哥。
还有一个大夏人年轻得过分,和甘棠差不多,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他怀里抱着一大叠稿纸,似乎有些拘谨,见甘棠那里位置比较空,便径直来到甘棠身边坐下。
“你好,我叫甘棠,是画画的。”甘棠主动和他打招呼。
少年腼腆一笑:“我叫关汉卿,写戏曲的。”
甘棠对历史了解很少,但他对历史上青史留名的巨人还是有一些印象的,他立即想起关汉卿是谁了。此君是中国戏曲奠基人,元曲四大家之首,其最著名的代表作就是传世名作《窦娥冤》。
其一生塑造‘煮不烂,蒸不熟,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个铜豌豆’的形象广为人颂,是元代曲坛领袖,被后代人称为‘曲圣’。
这位仁兄不是在大都吗!怎么跑到大夏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