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撤了。
并不是被溃兵团们打退的，反而是主动撤出了视线之外。
肺叶被打穿的眼镜，拖着病体来到一具尸体面前，轻轻为对方合上了眼睛。
那是具浑身被刺刀刺中至少五六处的尸体，可致命伤并不是刀伤，反而是一颗击穿脖子的流弹。
现场肃穆且压抑，因为死的人，是他们的副团长。
眼镜跪在许大勇面前，受伤的身体轻轻颤抖，眼睛猩红，泪珠不停在眼里打转。
老十三太保中，指引着他前进的，不是李景林，也不是损友瘦猴，而是这位一直默默无闻的东北老大哥。
即便平日里再怎么打骂他，可真心盼着他军事能力提升的，只有许大勇。
怎么跟底下的兵相处，如何对付那群兵油子，临战时如何冷静指挥，等等等等，都是许大勇私底下悄悄教他的。
虽然教的不止他一个，可这份恩情，眼镜却始终记在了心里。
他没有对还活着的卫兵发脾气，因为完好活着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而且俱都身受重伤，其中一个很可能马上也要咽气了。
“陆长官，特娘的跟鬼子拼了吧！”
“对，跟鬼子拼了！”
眼镜红着眼睛抬头，环顾了下周围个个带伤的士兵，紧紧攥了下拳头，沉声说道：“通知八连那，收拾所有武器装备，天一黑就撤退。”
“长官！”
“陆长官，许老大的仇就这么算了吗？”
眼镜霍然瞪向大声说话的几人：“报仇？拿什么报？撤退的鬼子还有起码三四百，你们想告诉我就凭咱们现在这点人去跟鬼子拼命吗？”
情绪激动的那几个兵，看着周围兄弟的惨状，恨恨握拳地了下头。
眼镜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他没有李景林煽动人心的能力，他只有默默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一仗，看着是把鬼子打跑了，可自家撑死了算是惨胜。
他带来的一百人，死伤超过一半，尤其是跟着他冲锋的兄弟，伤势大部分都十分严重。
被他派去打阻击的公鸡头，他的排一样损失巨大，而且没有几个伤员。
他必须要带着兄弟们撤回山里，保存有生力量。
否则整个团的精华，就彻底交代在这里了。
临时接过指挥权的他，没有遭到瘦猴铁头等人的反对，大家也都明白，部队目前已经打不下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瘦猴突然找到了眼镜，告诉他得到了团座李景林的消息。
……
李景林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心脏一阵绞痛的他，脸色苍白地额头冒汗。
梦里他在黑暗中不停奔跑，身后似乎有大量的恶鬼在追逐他，他甚至没看到恶鬼长得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候，他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一声具有压迫力的大吼，越过他冲向了身后的恐怖恶鬼。
“团座！你醒啦！”
李景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看了眼守在他床边的周大毛，艰难说道：“水。”
赵六已经端着水杯靠了过来，喝过水之后，李景林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我昏迷几天了？现在咱们在哪？怎么没见到猴子？”
周大毛将这段时间怎么突破鬼子封锁，南下汇合王天存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到情况之后，李景林并没有说什么。
当时他的命令，也是在摸不清周围情况下做出来的，周大毛虽然修改了他的命令，但是却让他们活着逃了出来。
从周大毛嘴里，他也得知了王天存的小心思。
不过目前的他，已经没时间跟对方计较了。
“团部那里什么情况？还有外出的一营和二营联系上了吗？”
没多久，李景林吃惊地从病床上蹦了下来。
“什么？怎么能在二牛山那里跟鬼子对耗？许大哥绝对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瘸子又怎么可能叛逃到那群老爷兵那里？你把这段日子的事情详细跟我说清楚！”
“团座，额知道滴事情似这样式的……”
等周大毛把知道的情况说清楚后，李景林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语。
“瘸子怎会这样，自家兄弟他也害？我只想着让他交出兵权，回后方当个太平地主，我从没想杀他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内心的那一抹伤感去掉后，李景林重新变得冷硬起来。
他没时间伤感，因为他手底下有一大票兄弟需要他操心。
“二牛山那边战况如何，眼镜和麻子的援兵到哪里了，能不能支援及时？”
李景林现在最担心的是二牛山那边的战况。
他已经从周大毛的介绍中，了解到许大勇坚持在二牛山打阵地战的原因。
那段时间他刚好失踪，而且恰好处于被鬼子包围的状态。
许大勇是用这种方式，为他转移开鬼子的注意力，这才让他能在山中藏了这么久。
可他现在已经逃了出来，他不能让兄弟们再为他付出没意义的伤亡。
周大毛刚要回话，门口突然进了一名电报员。
“报告……啊，啊？团座您醒了？”
李景林正忧心二牛山的战况，看到电报员吃惊且带着惊惶的神情，一把夺过电报，当场看了起来。
电报的字数很少，起初他的脸色有些舒缓，甚至还忍不住轻舒了口气，可电报结尾最后那的五个字，却让他脸色猛地一变。
仔细确认了那几个字之后，李景林心脏突然再次绞痛，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具高大雄壮的身影。
紧接着，他只觉得眼前场景乱晃，浑身一种失重感传来，眼前越来越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团座！团座！快！喊医生！”
几个士兵慌乱往屋外跑，赵六却是小心从地上捡起了那份电报。
电报算是报喜，自家团部在二牛山打退了鬼子，给鬼子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但是结尾处，却是报告了许大勇的阵亡消息。
赵六再蠢，也知道自家团里的副团长是哪位，甚至还深知那位叫许大勇的人，在团里有很高的威望。
现在副团长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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