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世族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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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促膝长谈仍在继续。不得不说,与马谡的一番交流,让姜维将眼前的这人,看得更透了。



    可看得越透,越是看不透。



    天使与魔鬼,交织在人性中。谁又能说得清,哪一面才是真实呢?



    “刚刚的案子审的如何?”马谡轻声问道。



    “要听实话吗?”姜维没想到马谡竟然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但凡智力健全的人,都能看出刚刚的案子审的大有问题。



    “当然!”



    “简直是混蛋!再昏聩的县官,都不会这样断案!哪怕交给一个眼盲之人来审,也绝对比你强!”



    “哈哈哈哈。”马谡开怀畅笑。姜维的一通骂,骂到他的心坎里去了,骂的他痛快!



    “刚才那个案子,之所以那么审,也与北伐大计有关?”马谡的反常,当然引起了姜维的注意,问道。



    “当然。得罪王冲的代价,比得罪魏延要小的多。”



    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答案。如果姜维知道刚刚那二人身后各自的倚仗是谁的话,就不难猜出这个答案了。或许换作是他,也会那么判。



    这合理吗?不合理。这能改变吗?不能改变。古往今来,这道理从没有变过,只是有时候,有些人,不敢或是不愿承认罢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姜维越发觉得今天来马谡这坐一坐,当真不虚此行了。



    “我还有个疑问。”



    “请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什么同是大汉臣民,要分荆州人、东州人和益州人呢?”近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姜维,他有预感会在马谡这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赶忙趁机问道。



    “你才刚来没几天,便能看清这些藏在平波之下的暗潮,实在是不简单。”马谡捋了捋胡须,开始打心底佩服这个小他十八岁的年轻人,“要弄清楚这个问题,首先需想清楚,我们治理蜀地,要依靠谁?想依靠谁?能依靠谁?”



    看姜维似在沉思,马谡接着讲道:“便拿孙吴作个比较吧。当初孙权手下也有三大派系,淮泗将领是孙坚和孙策的旧部,诸如周瑜、鲁肃之流;流亡北士则是避乱江东的北方士人,比如张昭、诸葛瑾之辈。江东大族,则是土著士族,以吴郡“顾、陆、朱、张”四大姓为首。春华秋实,日月变迁,淮泗集团和江北士人在江东没有根基,一旦家主亡故,其子孙难以为继,故而早已凋零,终使大权独揽于江东大族之手。如今顾雍是丞相,文官之首;陆逊为大都督,武官之首。”



    讲明了孙吴政权的构造,马谡抚着下颌胡须,分析道:“可正因为此,江东士族往往只想保土安民,却无扩张野心。他们的军队也多是由将军和士族的私人部曲组成,进攻时顾虑重重,谁都不想使自己的实力多有损耗,每每出工不出力。除趁机偷袭,卑鄙地夺取荆州之外,孙吴主动发起的攻势,几乎尽数败北。当初攻合肥,逍遥津之战,张辽只用八百人,便杀的孙权丢盔弃甲,差点丧命,令江东小儿夜不敢啼,由此可见一斑。不过论起保境守土,他们却是极富斗志,赤壁、夷陵两战,以及多次抵御曹操、曹丕的进攻,都是明证。”



    听着马谡侃侃而谈,姜维不住地点头,这些政治上的争权夺利,素来不是他喜欢的,他也的确不甚了解。直到今日听了马谡的一席话,才对东吴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马谡的情绪忽地激昂起来,咆哮道:“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大汉。是大汉,便不能偏安一隅,是大汉,便当定都于长安或是洛阳!如果我们不北伐,我们便失去了旗号,失去了存在的正义性,尽管正义在这乱世里一文不值。”



    姜维忽然间开窍了,益州人与东吴的江东大族类似,都是土著士族,有着同样的心思。他们对于扩张毫无兴致,只想安守家园。可不北伐,大汉的旗号怎么办?偏安一隅,又能苟存多久?



    “其实曹贼那边也面临同样的问题——靠谁来统治。原先,曹操依托士族和寒门共同统治,并且对士族进行打压限制,不给他们兵权,而用曹氏宗族和寒门子弟掌兵。可曹丕篡汉以来,搞出个九品中正制,士族子弟代代为官,寒门永无出头之日。短期上看,这有利于凝聚士族之心,巩固篡汉后不稳的局面。可从长远看,一旦世家大族把持了朝政,掌握了兵权,他们觊觎的便可能是皇位了。如今尚有曹休、曹真制衡着士族,倘若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曹叡又能够仰赖谁呢?”



    姜维想起过去自己在魏国的境遇,顿时深有感触。他原先只是看到了在曹魏,寒门上进之途有多难,并为此自怨自艾。可他并没有想的这么多,这么远。如今听过马谡的分析后,再看曹魏朝堂,姜维才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里站着的几乎全是世家大族子弟了。虽有曹休、曹真掌着兵权,但他们的年纪也都已不小了,一旦身死,其身后事会如何发展,殊难预料。



    “所以先帝也好,丞相也罢,绝不会给益州人权力,这是逼不得已的。我们没有魏、吴那样的幅员,我们错不起。一旦丢了控制权,由益州人掌权,他们立刻便会暴动,赶走我们这些外来人;或是像谯周那样,欢天喜地的坐以待毙,盼着曹贼来推行那个九品中正制,拯救他们这些益州士族呢!”



    听罢,姜维瞬间冷汗直冒。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会甘于投降,乐于投降,甚至翘首盼望着投降!他好像突然间生出了一丝厌恶,对益州人的厌恶。虽然他很理解这群人,可还是厌恶。



    “当然,不是所有的益州人都是谯周那种没有骨头的寡廉鲜耻之徒,你慢慢便会发现,益州人里也有不少可爱的好汉子。”马谡笑了,意味深长的看着姜维,“而且你不一样,你是曹魏那边过来的,所以你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却又可以利用任何一个阵营。利用这个词,虽不好听,却往往很管用。”



    姜维笑不出来。他瞬间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而且这艘船上的海盗,彼此还不是一伙,虽然表面一片祥和,说不得哪天便会火并。



    可他没有退路。因为在这乱世里,到处都是贼船,无处可避。



    “我们有一点很像。”马谡轻声道。



    “是什么?”姜维心中纳闷,马谡所说的相像之处到底是指什么,难道是要说两人都很英俊?可对方的口吻显然不像是在说笑,也便没有说出口。



    “没有丞相,就没有我们。”马谡眼神突然变得炽热起来,声音颤抖地说道。



    二人默然相对,眼前仿佛浮现出一道人影,一道特别寻常,却又特别高大的人影。



    “我看到了你的才华,你会比我走得更远,飞得更高。”马谡伸出手,眼神诚挚地望着姜维的面庞,“让我们携手,实现丞相的夙愿,看到大汉复兴的那一天,好吗?”



    姜维缓缓伸出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哎哎哎!你不能进去!”侍卫的阻拦声突然响起。可没等声音消散,营帐里便多了一个人。



    “你果真在这呢!快跟我走,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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