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曹魏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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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鹭迈着高贵的脚步,在河滩的泥沙中寻着贝蚌果腹。纯洁无暇的天鹅用红掌拨弄着绿波,浮游于浑浊的河面。水中的鸳鸯成双成对,望着天上的鸿雁,享受着世人钦羡的目光。



    每到阳春三月,洛水旁便会叽叽喳喳地聚集起形形色色的鸟儿,即便是常年在河边讨生活的渔民也有好些叫不上名。



    繁华之世必有繁华之地,繁华之地必有繁华之景。洛阳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有鸟儿的地方,总会有纷争。身强体壮的,自然可以获得最完美的栖息地。而天生瘦弱的,只能瑟缩在角落,捡一杯残羹剩饭。



    自然界就是这样的残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可没成想,人世间的倾轧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在朝堂,尤其是在洛阳。



    当年,曹植便是看着东流的洛水,踏上了东返封地甄城[关于甄城还是甄城,便不加以讨论了。至于《洛神赋》是不是为其嫂甄姬所作,也不加以讨论了。]的落寞之旅。那是他的亲生哥哥曹丕,为他专门挑选的“养老”之地。



    河水不会逆流,人生同样不会逆转。



    曹植只能将自己的愁思,赋予洛神听。



    可神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对着你微笑;当你真正需要他们的时候,却又总是寻觅不到。



    公元228年,蜀汉北伐之势,如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这一年,魏武帝曹操已故去了整整八年,魏文帝曹丕也于一年多前病逝,刚刚继位的曹叡,还是个二十四岁的青年。



    这一年,曹丕留下的顾命大臣中,陈群58岁,曹休53岁,司马懿49岁,曹真48岁。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历史的天平会向哪边倾斜,神明的眷顾又会让谁的阳寿更长一些。



    可他们都知道兵权的重要,谁有了兵权,谁就拥有了话语权。



    目前来看,曹魏的兵权握在曹家人自己手中。曹休任大司马,都督扬州诸军事,手握雄兵十万,镇守东南抵御孙权;曹真任大将军,坐镇京师,执掌禁军,统理一国军务。而此时的司马懿官位只是骠骑将军,加都督荆州诸军事,统军八万,隔江与陆逊遥相对峙。



    不过,曹休与曹真二兄弟始终不敢忘怀,那一年昏暗的寝宫中,弥留之际的曹丕对他们二人的谆谆重托:“先皇私下里曾对朕说过‘司马懿鹰视狼顾,有不臣之心。善用之,为社稷之福;兵权久付,必为国家大祸。’此言朕始终谨记,须臾不敢妄。朕百年之后,卿等务须时时留心,处处留意,勿使兵权旁落!”



    可司马懿恰恰是个极会隐忍的人。他就如蛰伏待机的毒蛇一般,从不露出獠牙,一旦出击,便会是致命的。



    于是,在皇帝的眼里,司马懿是股肱老臣;在同僚的眼中,司马懿是社稷良臣;只有在曹休与曹真的眼里,司马懿才是个危险的虎狼之臣。



    有时候,连他们都在怀疑,是不是弥留之际的曹丕记错了曹操的原话,因为他们从来没看见那颗不臣之心。他们看到的司马懿,似乎永远处在一片迷雾里,让人摸得到,却看不清。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紧紧地盯着司马懿,不敢试作儿戏。可是越盯,他们越发现这人似乎有着天佑,算无遗策,攻无不胜。



    今年正月,司马懿又在自己的军功薄上添上了浓重的一笔。自正月初六日大军自宛城出发,至正月二十五回到宛城,不到二十日,他率军千里奔袭,大破上庸叛贼孟达。本已隆盛的威望,自然节节攀升。



    反观自己,虽身居大司马、大将军的高位,可却鲜有战功。尤其是曹真,除去任雍、凉都督时曾欺负过驱赶着牛羊,手无寸铁的胡人,便很少有独自率领兵团作战的经历和经验了。



    何况,司马懿的出身也是曹真、曹休所比不了的。他们虽姓曹,却是曹操养子,况且曹操本身的出身便不高——阉宦之后。而司马懿出身河内司马氏,是枝繁叶茂的名门望族,又与曹魏政权颇为倚赖的颍川荀氏、颍川陈氏、颍川钟氏等士族交好。他们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利益休戚与共,既是曹魏政权的筋骨脉络,又是埋藏在这庞大身躯中的一颗肿瘤。



    而那些由曹操提拔的寒门武人之家,正逐渐凋零。张辽、乐进、于禁、徐晃,五子良将,已亡其四。而其后辈子孙,尚不足以挑起大梁。



    更有甚者,如今九品中正制这一选官制度早已深入人心,世家大族的势力也会随之进一步膨胀。



    这一切,都令曹休与曹真夙夜忧思,如坐针毡。



    近几日,曹真愁眉不展,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心里清楚,论才华和能耐,他比不上司马懿。可曹家的担子如今压在他身上,也只能压在他身上,他必须承受这一切。



    赵云军的动向,已在掌握;天水失陷的消息,也已传来。蜀国兵分两路入寇,气焰正盛。曹真决定要在朝议上向皇帝主动申请任统帅,前去御敌。可哥哥曹休尚在扬州,自己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掰作两人用。抵挡一路蜀军的同时,另一路却如何是好,令他头痛不已。毕竟对手是赵云和诸葛亮,他扫视了一圈魏国的将领,能与他们抗衡的人,都纷纷亡故,不禁心下唏嘘。凑巧陛下又在此时将司马懿召回京城,参加本次朝议,难道另一路兵马,又要靠司马懿去挡?



    直到张郃来访,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为商定如何退敌举行的朝议,依照往常惯例,开始于寅卯之交(早7时),与蜀汉的早朝卯时三刻便要入朝相比,实在是人性化不少,这是十分天下有其七的大国自信。



    龙椅上端坐着皇帝曹叡,眉目如画,面容清秀,虽已二十有四,看上去仍有几分青涩。



    与蜀汉那位惜字如金的后主刘禅相比,曹叡的话显得特别多。这或许与他年少时的经历不无关系。



    曹叡的生母甄氏(甄姬)晚年被冷落,心生怨愤,因言获罪,被曹丕赐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自己的父亲赐死,却又无能为力的曹叡,后来又不得不认郭皇后为母,早晚恭谨侍奉,内心难免愤愤不平。因而年少时一直性格淡漠,不喜言辞。



    如今,父亲终于一命呜呼,可以大口呼吸的感觉别提有多痛快。曹叡似乎也敞开了心扉,话也随之多了起来。



    朝议刚开始,他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蜀寇入侵的消息,诸位爱卿应当已有耳闻。今次朝议,便是召集大家商讨退敌之策。你们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有所顾虑。大将军,便由你先来介绍下目前的战况罢。”



    曹真答道:“蜀寇此次兵分两路,一路由诸葛亮统帅,出祁山,现已夺占南安、天水两郡,下一步的动向尚不明朗;另一路由赵云统领,出斜谷,意欲取郿县,如今尚在进军途中。”



    “两路兵马,兵力如何?”



    “蜀汉全国兵力,不过十余万。诸葛亮一路,既是主力,约莫七八万,赵云这一路,大概一万左右。”



    “好。那么此次谁人愿替朕分忧?”



    曹真刚想自告奋勇,可还未出口,便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陛下,臣举一人,可退蜀兵,未知圣意准否?”出声之人,正是太傅钟繇,出自颍川钟氏!



    “卿是元老重臣,所荐之人,定然能够不负众望。”曹叡着急道,“到底是谁便快说吧,不要卖关子了。”



    钟繇答道:“骠骑将军司马懿。”



    司马懿这三字一出口,朝堂之上顿时炸开了锅,群臣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之音不绝于耳,而其中支持者则占了十之七八。钟繇之后,王朗、华歆等老臣也站出来附和。选司马懿任统帅,一时众望所归。



    司马懿听着众人的议论,后背冷汗涔涔。他低着头,不发一语,拿余光偷瞟着曹叡的脸色,心中惴惴不安。捧人也没有这么捧得,殊不知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老话总是不会错的。



    曹真见局面一面倒的偏向司马懿,心里更是焦急,赶忙奏道:“骠骑将军正月刚刚率军千里平叛,一路车马劳顿,此次还是歇息将养身体为好。何况蜀寇入侵,陆逊那边也会蠢蠢欲动,趁火打劫,尚需司马大人前去宛城坐镇。”



    司马懿闻言,跪伏于地,带着些许哭腔嘶吼道:“为国尽忠,替主分忧,怎避辛劳!陛下但有所驱,臣万死不辞!”



    又给了司马懿表忠心的机会……



    曹真心中不爽,面上却不动声色,缓缓地质问道:“为国尽忠,替主分忧者,在大人的眼里,难道只有你一人?”这话虽说的平淡,可却将司马懿置于了群臣的对立面,叫后者如何敢应。



    司马懿连忙否认道:“不敢。今日殿中的诸位同僚,都是忠君体国之人,我尚需时时向诸君请教。”随即转向曹叡所在的方位,话锋一转,奏道:“陛下,大将军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定能大破蜀军,替陛下分忧。臣愿意以全家性命为之作保!”



    曹真看到司马懿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内心一阵恶心,可又为他知进退,明得失,力荐自己做都督而感到一丝快慰。



    曹叡担忧道:“只是对方两路兵马,恐怕大将军鞭长莫及。”这担忧当然不无道理,面对两路蜀军,曹真一人的确不足够。而且他的内心还的确是对曹真有所顾虑,相对来说,他更信赖司马懿。



    正当曹叡踌躇不决之际,一个略有些苍老,却掷地有声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臣虽不才,愿取诸葛小儿首级,献于阶下!”



    曹叡看去,出声的原来是张郃。此时的张郃已年愈六旬,脸颊瘦削,须发皆白,却仍目光如电,颇有神采。



    张郃的豪言壮语,实是鼓舞人心,可曹叡听了却是不发一言,心里显是有些忐忑。他听说过张郃的战绩,与夏侯渊同守汉中,百战百败,一路丢盔卸甲,逃回了长安。



    如今并非儿戏之时,此战一旦有失,潼关以西,包括长安在内,便不复为大魏之土了,不能不谨慎对待。



    张郃见皇帝有所迟疑,又奏道:“臣愿立军令状,不胜,则自戕以谢罪!”声音在大殿回荡,余音绕梁,久久不息。



    曹叡仿佛也受到了张郃的感染,热血上涌,大声道:“壮哉!卿真乃国之栋梁!你且放心前去,朕当亲率大军坐镇长安,为卿后援。”他毕竟他还是个二十余岁的热血青年。



    见此情形,司马懿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过他还是向曹叡献策,遣人从小路入羌中求援,馈之钱财,使羌人起兵袭蜀军之后,两面夹击,配合曹军的行动。曹叡自然欣然采纳。



    司马懿很清楚自己此时的位置。不作为,是怠政;做的多了,是有野心。此次朝议,向陛下表过忠心,已然足够了。不能处处抢了他人风头,总还是要给其他人一个舞台,去用胜利展示他们的风采,缓解自己的压力,或是通过他们失败,衬托自己的能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韬光养晦正是司马懿的绝技。



    用一个字来形容,那便是——苟。



    最终,曹叡还是选择了曹真与张郃。



    至于谁去迎击偏师,谁去击敌主力,这样严肃的一个问题,因为曹真与张郃二人争执不下,最终是由抓阄决定的……



    而至于曹叡御驾亲征,坐镇长安之事,包括太后在内,均无人反对。大家清楚,一旦丢了长安,洛阳便不会远了,所以皇帝究竟是在长安还是在洛阳坐镇,对于帝国的命运来说,并没什么区别。



    曹魏的应变,足够迅速。



    夏侯楙已然拍拍屁股滚蛋回家,未来的日子,他注定与刀兵无缘,倒是可以专心经营家业,蓄养歌妓。



    十日之后,曹叡已率大军前往长安坐镇,曹真也已与赵云接触。



    而张郃,正奔着街亭急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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