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波卒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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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堆积如山的计簿挤占着原本就不大的空间,余下的空间仅能勉强坐下一人。但若要马盈独自一人憋闷在这局促的车厢里,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因此这一路走来,她始终是呆在车厢外陪着姜维一同驾车。



    他们的身后紧紧跟着另一辆马车,无论从车的大小,马匹的成色,还是装饰的华丽程度来看,毫无疑问这是赵进所乘。若不是两车跟得如此紧,外人决计不会认为这两辆马车是同行的伙伴。



    一行人自上邽城出发后,沿城南的藉水东行。沿途两岸山势连绵,脚下道路坎坷不平。走在如此狭窄崎岖的道路上,颠簸是难免的,但两侧壮丽的风光,又让众人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



    大约行了有二三十里,将至天水郡界,再向前便是广魏郡地界了。那是魏文帝黄初二年,刚从天水郡分置而设的。



    正当姜维心中感慨自己二十年来终于要初次离开故乡天水时,右前方的风光陡然为之一变。只见连绵的群山猛地拔地而起,壁立千仞,云雾缠绕,宛如飞龙逶迤盘旋,破苍天以为洞;群山所夹的段溪之水,蜿蜒细长,清澈幽深,状似银蛇盘踞潜伏,伏众生以为食。



    “嚯!好一个险要的所在!”众人不禁感慨道。



    此处便是段谷,两侧的悬崖几乎与地面垂直,光滑的崖壁宛如被某种利刃所割断,因此又被周边百姓唤做断谷。



    “若是在此谷口伏兵,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断谷之名果然不虚传!”姜维眼见这险峻的谷口处层峦叠嶂,云遮雾罩,不由地发出如此感慨。



    姜维自幼受父亲的教导,从小便知要做将军,单靠武艺和勇猛远远不够,更要有超凡的见识,兵法、战阵自不消说,天文、地理也都应广泛涉猎。因此近几年来他也曾查勘过天水郡内的地形地势、山川湖泊,虽不完备,但这段谷却是曾经到过,给他留下的印象着实不浅。此番再度前来,竟还是会发出同样的感慨,可见此地之凶险的确令人见之难忘。



    “你可真是个兵痴啊!出来游山玩水还有心思研究地形兵法。”马盈叹道。



    “你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我是去京城公干……”



    “也没啥区别嘛。这山谷倒着实是险,不过跟我见过的还差得远呢。”



    “说大话也不嫌害臊。你那家乡西域不是戈壁沙漠便是广袤草原,怕是连个山的影子都见不到吧。”



    “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



    赵进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是争辩,却更像是对小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不禁在心底咒骂道:“尽管笑吧!希望一会哭的时候不要太难看!”



    不过他虽心中有些愠怒,面上仍装作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一对眸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寻觅什么。



    这段谷本不在上京的路线上,因此感慨完他的雄峻险恶后,姜维与马盈便准备继续前行。赵进见二人有离开此地的念头,便主动上前搭话:“两位不必争吵,见过险恶的山谷不值一提,若是敢闯上一闯,才真令人佩服。听说这谷里啸聚着一伙强人,我想去谷中探个究竟,你二人要一起来吗?”这是出发以来,他对同行的二人主动说过的第一句话。



    见两人貌似有些无动于衷,赵进又补充道:“我当年可是在这里射杀过两只老虎!你们不敢去,不会是怕了吧?”他确实曾射杀过老虎,不过只是幼虎,而且还是一只,如今吹嘘起来完全不用打草稿,张口就来。



    这些话在马盈听来却甚是刺耳,她很费力地才憋住不发出嗤笑。在她的眼里,狼、熊、虎、豹,和家养的宠物没什么分别,只是个头大点,挨揍的时候叫的声音大点而已。



    “敢?怕?老娘字典里没有这些字!进去走走,就走走!”



    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那小暴脾气如火山般瞬间爆发,姜维便知一切已经晚了,拦是肯定拦不住了,只能陪着她进去闯一闯了。



    谷中路狭,车马难行,因此三人只能将马车都交予赵进的随从照管,一切安排妥帖后即向谷中进发。



    尽管姜维从未听说过此地有什么山贼啸聚,但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手中握着一柄略显古旧的环首刀,时刻观察着周围动静。马盈则是腰间悬着一柄短剑,长不过三尺,但看上去做工精良,定然不是凡物,大摇大摆地走在队伍最前面。



    沿着段溪旁的乱石滩前行,越深入谷中,道路便越来越窄,视野也愈加局促。众人深入了数百步后,赵进忽地瞥见了右侧崖壁之上,突兀地伸出了一棵巨松,粗壮的枝干懒散地伸向半空,仿佛悬空而生,十分显眼,像是在向进谷之人热情地打着招呼。



    “哎……哎……我要去解手。你们等我下。”赵进忽地捂起小腹,声音尖锐又急促地道。话音未落,便急匆匆地转身跑进了崖壁下的一大片松林中。



    “哈哈哈。你不会是吓出尿了吧?”马盈冲着他奔跑的背影高声喊道。从她口中吐出的话,常常就是这般粗俗,与她那清丽脱俗的容颜,实在有些不搭。



    赵进的身影被郁郁苍苍的林海吞噬后,两人足足等了他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从中出来,心里难免胡思乱想起来:“这人不会真的吓跑了吧?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能被野兽给吃了?他不是说曾打死过老虎吗?”



    “太守还托我路上帮着照看一下,若是他出了意外,回去可不好交代,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姜维眉头紧蹙,心中略有些不安地道。



    “管他干嘛!”虽然嘴上如此说,但马盈也很是好奇,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甚至她在心里还偷偷期待着,林中真的会有什么凶险,那可就好玩了。



    两人略做商议后,便向林中走去。松林中,一颗颗笔直参天的松柏,向着天际肆意生长,与这无情的岁月做着顽强的抗争,保留着这个季节里最后的一抹生机。深秋时节的寒气,化为氤氲的白雾,缭绕在松柏之间,仿佛给这片松林披上了一层薄纱,更显神秘诡异。



    在这样的一片林中,显然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况且赵进此去若真是解手,也不会过于深入,因此二人只在外围粗略地搜寻了一圈,便要转身回去。



    恰在此时,一声粗犷的嗓音如惊雷般炸响,回荡在林间久久不散,听上去很是阴森可怖:“不用找了,你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颗两人合抱的松树前,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两个身材相貌几乎一模一样的汉子,一样的膀大腰圆,浓眉阔鼻,满脸络腮胡,连手里拿的兵刃也是一模一样,都使两柄黄铜混元锤,锤柄较短,头部却足足比两个人头还大,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不过若是留心观察,这二人还有略有区别,其中一人的脸上横七竖八地布着道道疤痕,另一人却是面部光洁,看上去有些油腻,像是能掐出油脂来。



    这两人身旁还站着一个用黑布遮面的胖子,从身形上看比那二人还胖出一大圈,却缩在这两人侧后方,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并不那么显眼。



    “哦?你们把他杀了吗?!”姜维的声音平静而冷漠,心绪并没有因这几人的突现而产生太多的波动。



    “哈哈哈,你这人太搞笑了,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担心。”那满脸刀疤的汉子一脸鄙夷地揶揄道。



    “喂!哥哥!你怎么把这事给暴露了,那小白脸可是咱们的人。”那面部光洁的汉子显然是生性谨慎,嗔怪道。



    “怕什么,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告诉他们也无妨。”做哥哥的那汉子脸上一副自信的神情,满不在乎地道。



    反派死于话多这事,他们是不会明白的,但姜维这下子倒是全明白了。



    好一招请君入瓮!



    “只怕靠你们俩,还远远不够。”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马盈口中淡淡地飘出,而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如蔷薇般迷人,却又隐藏着危险的刺。



    “当然,天水姜维的大名谁人不知?捕虎不敢不谨慎,所以特地给你们备了一份大礼。”做哥哥的那汉子边说边挥了挥手。话音方落,四面八方陆陆续续闪现出几百号人的身影,将二人围在圆心。这些人披着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其中一些甚至衣不蔽体,看上去不像是强人,倒像是一帮叫花子在集会。而他们手中的兵刃也是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有不少木棍、木棒,甚至农具混在其中。



    姜维和马盈看着对面这群乌合之众,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小瞧了。



    “别遮遮掩掩了,我早知道你是谁了。以你的身家,不至于买不起布,就不能用块大点的,不然都遮不住你这张大肥脸!”丝毫不理会那两名头领,马盈突然冲着一直躲在后面的用黑布蒙面的胖子喊道。



    “呵呵,眼还是那么尖,嘴还是那么利。一会被抓住了,看你还牙尖嘴利不!壮士动手吧,一起上!不要小瞧他们!男的死活不论,女的只要活的。抓住活的,赏金再翻一倍。”马昂见自己已被认出,也就不再躲躲闪闪,挺身向前,朝那俩汉子发号施令道。



    “一倍不是等于没变?”大头领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满脸迷茫地问道。



    马昂听罢,霎时有些莫名的苦涩自心底渗出,如同是咬破了苦胆。在这一瞬间他甚至感觉到,这次似乎找错人了……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无奈地劝道:“你这是怎么算的……先别说这么多了,抓住再说!定然不会亏待你们就是!”



    “得嘞,不过虽然在官府眼里我们是伙强贼,但也讲江湖规矩,不到打不过的时候,一起上是断然不行的!”大头领神色凝重,义正辞严道。似乎那一刻在他心里,自己真的成了英雄好汉,正在惩恶扬善,替天行道。



    “打不过的时候,不还是要一起上,装什么英雄好汉……”马昂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想笑,却不再发一言,而是趁机悄悄后退几步,躲在一颗粗壮的松树后静观其变。



    “咱们俩谁先上?”姜维和马盈相视一笑,眼里闪着精光,那样子就像是饿了几天的野兽猛然见到了猎物,令人不禁疑问,这到底是谁埋伏谁呢?



    “这些人都归我了,你年纪大了,还是歇歇吧。”马盈并不给姜维反驳的机会,拔出腰间短剑,径直向两名头领冲了过去。



    “……”刚满二十岁的姜维头一次听人说自己年纪大,一时愣在了原地。



    而那伙贼人果然还算是言而有信,并没有群起而攻。领头的两人中,弟弟抢先一步,拎起铜锤冲向马盈。



    一场硬碰硬地激烈对撞眼看就要爆发!



    但当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四五步远时,变故陡生。两柄巨锤猛地自弟弟手中掷出,裹挟着一股劲风,朝马盈的面门袭来。



    “啊?这是什么招式?兵刃脱手乃是搏斗中的大忌,一击不中,便会任人宰割,这人难道是傻子嘛?”想到此,马盈着实觉得自己有些高估了对方,举剑拨开铜锤后的制敌招式已在她脑中盘算好。



    马盈身形闪电般向右一闪,避开其中一柄铜锤的飞袭轨迹,却不及避开另一柄,只能凭借手中短剑斜向一撩,欲将那砸来的铜锤拨开。



    锋利的刃泛着寒光,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对准铜锤撩去。剑锤相撞,预料中的火星四溅并没出现,反倒是有漫天的白色粉末骤然洒落,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扑打在一朵傲寒而立的白色梅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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