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巧妹喊了儿子两三句,见儿子又习惯性的发了癔症,他心头一阵绞痛,错愣间,锅里的荷包蛋有些老了。
熟练的捞起锅里的荷包蛋,赵巧妹的眼角余光透过栅栏窗看见村口有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
丈夫回来了,赵巧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家可不能再有什么事情了,这半年来她总是提心吊胆的,总觉得这个家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而这种情绪她甚至不敢与最亲密的人倾诉。
走上台檐,袁康使劲的抖动着身体,背上的蓑衣如同深冬的老树被风吹过,雨水瞬间把他周边的区域打湿。
取下斗笠,前后用力的甩动两下,一条笔直的雨线直接串过了刚刚被弄湿的台檐。
做完这一切,袁康才推门进屋,把斗笠和蓑衣挂在门口的木钉上,转身就见妻子送来一块有些破烂的麻布,还帮着丈夫解下身上的一个包袱,看赵巧妹那吃力的样子,包袱明显有些沉重。
“怎么这么多?”
“恩,陈家兄弟要出趟远门,说是暂时不回来,等到哪天回来了还要我继续去他府上任西席先生。”
“那就好,那就好!相公你快擦擦身上的雨水换身衣裳,可不敢受了风寒,干衣裳我放在床头,你赶紧换下来要紧。”
赵巧妹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在灶台间忙碌起来!
“我没事,身上的蓑衣足够大,内里的春衫也不曾进水,你不用担心,只要换过外衫也就是了,只是这已经一月未见日头,衣服也都不见干爽的,我在灶间烤烤火也就是了!”
说完袁康还转了个身,示意妻子看看自己真的不曾一身湿透。
见丈夫的确没有到需要换衣的地步,赵巧妹也便不在强求,趁着把菜放进锅里的空当,赵巧妹揭开灶台外边的小格垄,那里的水早已沸腾了。
拿长柄的竹筒舀出沸腾的滚水,不多不少刚好半筒水,早已准备好的砂壶顿时热气腾腾的冒着白雾。
把砂壶放到丈夫手中,赵巧妹继续开始炒菜。而袁康双手接过暖炉般的砂壶后,整个人顿时有了精神,贪婪的闻着砂壶中透出的生姜和茶叶已经不知名的东西的混合味道,袁康方才想起因为儿子不喜这种香味,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正经的在家品过茶了。
“烜儿今天怎么样,可曾好些了?”
试探性的轻轻吮了那么一小口,袁康一脸的满足,然后开始了每天都要和妻子讨论的话题。
“还是那样,一坐就是一上午,期间看了两回书,笑了四回,嘀咕着骂了什么人一回。我喊了烜儿三回,只有一次他听到了,回答倒是恭敬。”
一说到这些,这个坚强的小妇人鼻头一酸,就要哭出来。
看见妻子又要哭泣,袁康正要烦躁的呵斥,但此时看见爱子走出房间,于是马上换了一张面孔。
“爹爹回来啦!”
对于这个时空,如果说还能让袁烜接受的,那可能就是父母的相貌了,这和他记忆中那个时空父母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所以接受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袁烜在前世青春期有些叛逆,等到懂事后又去了远方上大学,再然后又是异地工作,所以虽然深爱着他们,但是平时并不显得有多么亲昵。
再加上袁烜刚来这个时空,总要有个时间适应不是,因而总感觉和袁康夫妻有些隔阂。
这个月的雨让袁烜在家里呆了足足一个月,这也让他彻底的放弃了闭眼睡觉,睁眼就回到前世时空的妄想。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回不去了,那么就对这两人尽孝吧,就算是从心底里安慰自己和前世的父母了吧!
想通了此节,袁烜今天主动出了房门,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烜儿,你今天可好些了?等到那天停了雨,爹爹带你去金陵城,给你买白面馒头吃,还有酥糖。”
宝贝儿子这么多天主动出门,而且脸上也有了笑容,这让袁康和赵巧妹感到特别欣慰,似乎屋外的雨水也不再那么烦人了。
“爹爹,我没事了。你今天去陈家拿到薪资了吗?”
袁烜像个小大人一样和父亲问答,如果是半年前,袁康一定会忽略十岁小孩的这番话,但是经过了半年的时间,袁康老是觉得这孩子好像已经长大了,下意识的就会愿意答复他一些明显超越他年龄的问题。
“拿到了。陈家虽说并非高门大户,但说话还是挺讲信誉的,这次不光是把这个月的一贯钱付了,还特意多付了我一贯,说是我对陈克教的用心,这算是陈克孝敬的。”
本来袁康是有心拒绝这多出的一贯的,这对于乡间来说已经是不菲的资财了,但考虑到儿子可能需要的诊费,袁康也只能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是呀爹爹!孩儿见过那陈克哥哥几次,发现他虽然学业不精,但是为人方正,还特别讲义气,想必其父必然也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
说起这陈克,袁烜还真是觉得有趣,自从他被人说丢了魂魄之后,往日那些小伙伴对于他要么有些畏惧,或者胆子大的就想逗弄他一番,总之已经不把他当成是那个机灵活泼的小伙伴了。
这倒不是说孩子们有什么特别的心思,无非就是恐惧和好奇而已,孩子嘛都这样,反正袁烜也不打算和那些小屁孩们再厮混了,要不然他会觉那样自己才是真的痴傻。
若说在袁烜观察这个世界的期间,给他印象最深刻的同龄人那就要数这个陈克了。
作为袁康的弟子,陈克自然会来到袁烜家里,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从陌生无言变的能点头致意。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陈克还偷偷给他带来了半罐子的酒,说是他常常偷他老子的酒喝,这人只要喝了就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看到袁烜不开心,很自然的就偷了点过来给这个不会笑的师兄。
这件事的结局是袁烜酒没喝成,陈克先是被老师狠狠打了十戒尺,然后回去又被他那个暴力的麻子爹狠狠的修理了一顿。
就为这小半斤的酒,陈克算是除了父母之外最先被袁烜内心所接受的外人,当然爱哭的老族长也能算一个。
“我儿说的不错,以前为父还以为像是陈家这样的江湖草莽难有善类,如今半年接触下来,他们一家人待我也甚是真诚,他日你若有幸荣光了,可以和克儿相互扶持。”
“孩儿谨记!”
今天袁烜和往日大不一样,除了说话还是那么早熟沉稳,竟完全看不到有什么丢魂落魄的神情,这让袁康夫妇心怀大慰!
不一会儿,赵巧妹端上饭菜,一家三口准备吃饭了。
按照袁康这个读书人以前的习性是要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但是自从袁烜出事后,为了让袁烜开口多说话,袁家也就废了这条规定,饭桌上是可以说话的。
“怎么又是这些东西,烜儿正在长身体,光吃这些哪里可以!”
看见桌子上的吃食,除了小半盆米饭,菜食就是拌野菜,泡发的笋干,再有就是那几个三叔家送来的鸡蛋,赵巧妹留了两个,其余的都煮了荷包蛋。
“哎,有什么办法,现在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加上老天爷的雨水不停,菜苗也一并被淹了,就这些野菜还是我冒雨去后山挖采的。
至于这几枚鸡子,袁石租了咱家的地,看这个样子今年是没法收租了,他可能觉得没脸皮来说。所以三叔出面,又让驴蛋儿送来了六枚鸡子,我寻思着老天爷这么个下法,租子肯定是收不了了。
乡里乡亲的,又是同宗血亲,如果我不收这六枚鸡子,就是逼三叔他老人家,我不忍心,所以就擅自收了这些鸡子。”
袁烜发现母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扭捏,给袁烜的感觉就是这个女人就能当这个家作这个主。
“嗯,我知道了。你做的没错,三叔以前照拂我们家良多,如今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对于妻子的主张,袁康一点也不介意,反而赞赏起来,看得出他并不是那种一味讲究家主作派的腐儒。当然这和他从小就是吃苦长大,而赵巧妹的确贤惠有关。
“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明天记得去买些米粮回来,家中的米缸只够吃两天了。”
“刚刚我拿回来了四贯钱,你去村里有粮的人家买些回来便是了。”
“你还不知道吧,晌午的时候,坝上的舂米房塌了,据说是舂米房被泡松了地基。本来存粮就不多,现在就更没有了,谁家还能卖给我呀!
克儿家里不是有舂米房吗,你明天叫上二愣子一起背上些谷子去舂米,顺便检查一下谷仓,仔细不要发霉了才是。”
说是谷仓,实际上就是一个十来个立方米大小木板架子,就在袁烜房间的一角,就算是秋收的时候也足够他们家那三亩薄田囤放谷子之用了。
“哎,看来是不行了。陈家今天就要走了,说是去金陵,而且把下人都带走了,这会儿估计大门都落了锁了。”
“今天就走?下这么大的雨也不怕受了风寒,所幸他们家没有老人和幼童,克儿也比别的孩子健壮些。”
“谁说不是呢!这陈家大兄也是个急性子,几天前还说趁着涨水弄几条大鱼送于我家,这今天说走就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逃难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父母间讲些家长里短袁烜本不欲插嘴,只是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但当他听到袁康说的那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逃难呢”吓到了。
为什么他就不能是逃难呢?
陈麻子出身草莽,是盐帮的一个堂主,这和后世的H社会没有太多的区别,在一些本土的信息敏感度上,他们甚至比府衙的老爷们更有过之。
难不成陈麻子收到了什么消息?很有这个可能!
“爹爹,我师弟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袁烜打断母亲的话并没有引起他们的不满,袁康反而开心的对着袁康笑了笑,赵巧妹也把桌上最大的那个荷包蛋夹给了他。
“克儿让我如果带你去金陵的时候记得去盐帮找他玩,那个混小子读书不行,这些虚头巴脑的情义倒是不缺。”
对于陈克,袁康只能慨叹他不是读书的料。
“那陈家伯伯,他有没有什么对父亲你说的呢?”
看来陈克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袁烜继续追问。
“说来奇怪,陈家大兄前一刻还说过几个月就回来,待到我出了他家大门的时候又把我喊住,说什么如果实在没法子了就去金陵找他。
你爹爹我受圣人教化,讲究有教无类,所以给他们家做西席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让我们深入的交往,甚至去金陵投靠他们盐帮,那就有违圣人教诲了……”
袁康觉得这是一个教育儿子很好的切入点,所以又有了那种站在讲台上的感觉。只是他没发现机械式扒着碗里饭的袁烜眼中满是惊恐。
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到底会是什么事?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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