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虚实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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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名精壮剽悍的豪士,黑衣劲装,腰悬钢刀,神情肃穆,骑着清一色的大宛红驹,护着十三辆并驾马车,缓缓驶入了青城,虽然人数上比之前的点苍使者不过多上数十人,但这排场与马上豪士的气概,却不可同日而语。

    为表慎重,沈庸辞领着沈玉倾亲自来到吉祥门迎接。

    “果然来了。”沈玉倾心想:“事发至今不过四天,点苍的人就到了,他们早守在边界,等着飞鸽传讯,一收到消息马上就进了青城。”

    就在昨天一早,守在黔地的沈从赋也传来消息,说是点苍的人进了青城,也就比这车队早了一天。

    居中的一辆马车,金顶玉帘,紫檀车辕,两匹神驹黑得无一丝杂毛。车上走下一人,束发为冠,身着紫衣华服,沈玉倾上前迎接,道:“在下沈玉倾,恭迎诸葛副掌。”

    又听到一个声音道:“娘的,终于到了,颠死我也。”

    说话那人从马上跳下,落地时颠了一下,随即伸出手,那身穿紫衣华服的人从马车中摸出一支拐杖,恭敬地上前递出。那劲装黑衣男子个头矮小,才约摸五尺出头,比沈庸辞矮上整整一颗头,他接过拐杖,敲了敲马屁股,说道:“地头不好,还得费点周章,就怕不小心一箭穿了心。”

    见到他个头与拐杖,沈玉倾心中登时雪亮。“躲在这群豪士之中,倒是个欺敌的好办法。只是暴露在敌人目光之下,这胆色也非同一般。”沈玉倾忙上前行礼:“在下沈玉倾,恭迎……”

    “得了,一句话不用说两遍。”那人举起拐杖对着沈玉倾的头上比划一下,说道:“比你爹还高。待会说话你得弯个腰,我怕听不清楚。”又回头对沈庸辞说道:“沈掌门,好久不见。”

    沈庸辞双手抱拳,笑道:“久别再见,副掌可好。”

    “还不错。到青城这条大概是我走过最凶险的路,回程还得走一回,不知道有没有这运气回点苍。”那跛脚矮子又转过头对着穿紫衣华服的汉子道:“把这衣服脱下来,弄脏了还得洗,麻烦。”那汉子忙拱手称是,跛脚矮子道:“沈掌门,等我换个衣服。”

    沈庸辞道:“太平阁已备好上房,请副掌移驾。”

    那跛脚矮子拐杖往地上敲了两下,上了马车,沈庸辞挥了挥手,几名青城剑客上前领路,将整个车队带往太平殿方向去了。

    “小八说得没错。”沈玉倾心想,“诸葛然真的来青城了。”

    ※

    沈未辰见李景风无事,跳下马来,从地上拾起一物。那是她方才射出的明光,像是白色,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细细长长的,似乎只有一根筷子粗细。小八忽然好奇起来,问道:“那是什么?”

    “那是小妹的兵器。”沈玉倾道,“木制的峨眉刺。”

    “若是木制的,令妹得有多深厚的内力跟手劲,才掷得出这力道?”小八道,“果然是青城第一高手呢。”

    “未来的。”沈玉倾难得地挑了下眉毛,谁都该为有这样的妹妹自豪,只是那峨眉刺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沈玉倾喊道:“小妹,把你那对凤凰借给小八瞧瞧。”他转头看去,沈未辰正对着李景风问话,似乎是关心他是否受伤。

    只见李景风木讷地摇摇头,说道:“我没事,多谢大小姐关心。”沈未辰走到沈玉倾身边,递出了一对峨眉刺,问道:“怎么了?”

    沈玉倾将峨眉刺递给小八,摸摸沈未辰的头道:“怎么突然出城了?”沈未辰道:“见你走得匆忙,想你有事,就跟了出来。先是去了竹香楼,见爹把你的朋友抓起来,又听赵强说你出了城,就一路追上来。”

    “真被说中了。”沈玉倾心想,安慰沈未辰道:“别担心,你爹不会为难他们的。这次多亏你来了。”

    “这对峨眉刺怎么了吗?”他问小八,“你看这许久了。”

    “重量不对,里头藏着东西吧?”小八说着。与一般峨眉刺两头开锋不同,那是一双平头的木制峨眉刺,沈玉倾把妹妹的兵器接过,将顶端约一分长的地方拧下,露出了一小截约摸织针粗细、乌沉沉的金属尖头。沈玉倾道:“小妹爱习武,却不愿伤人。这里头是乌金玄铁,嵌入木头中,两端包覆,便有了份量,抵挡兵器也不至于断折。如果真遇到危险,不得已时,取下两端包覆,里头也有伤人的兵器。”

    “乌金玄铁?这可是罕见的珍品,崆峒来的?”小八问。

    “是掌门爷爷继任时,崆峒派掌门亲赠,一共十六支,每支长八寸,重二两三分,虽然细,可比相同份量的铁器重上三倍。”沈玉倾说道。

    “乌金玄铁用来铸剑,只要一点就能增加刚度与韧性。”小八道,“这是一口气送了十六把宝剑给青城。”随即又问:“你说十六支,收藏在哪?”

    沈玉倾道:“掌门爷爷把这十六支乌金玄铁分成四份,每份四支,分赠给了父亲跟三位叔伯。父亲用其中两根,请崆峒巧匠打造了龙腾凤舞剑送给母亲,第三支……”他伸手摸了自己腰上的配剑,“是这把无为。还有一支,家母收藏着。”

    母亲的意思是,等他找到对象后,以这把乌金玄铁制造兵器作聘,至于这种事,就不需要向小八解释了。

    “雅爷那四支,用两支做成了这对峨眉刺?”

    沈玉倾点点头,小八为什么问起这个?

    小八忽然道:“啊,差点忘记李兄弟了,不知道他受伤没有?”沈玉倾转过头去,见李景风正坐在掌柜身边,低头难过,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肩膀。

    “掌柜是个好人。”李景风难过道:“他本不该遭遇这种事的。”

    “那是夜榜的人。”沈玉倾道,“拖累无辜,我很抱歉。”

    “夜榜?”沈未辰显得很惊讶,“他们杀一个掌柜跟一个店小二做什么?

    沈玉倾道:“看来是灭口。”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李景风说,“你、朱大夫、谢先生、小八,你们来过客栈,又抓走了掌勺的老张,我们就知道这些而已。”

    “沈玉倾,你到底还有什么用?”沈玉倾暗骂自己,眼前的事仍是一团迷雾,结果只害到两个无辜。

    “先把李公子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小八道,“我不能进城,进了城便要被抓了,这事得交代信得过的人。”

    “公子怎么称呼?”沈未辰道,“哥还未介绍呢。”

    “这位是小八,是谢孤白谢公子的伴读。这位是李景风李公子。”

    李景风站起身来,道:“我就是一个店小二,不是什么公子。”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哥得罪的那个人?”沈未辰笑道。李景风脸上一红,忙道:“小的不敢。”

    沈未辰行了一个拱手礼,道:“我哥有些架子,那是门派里养出的习性,他不会看不起人,若是以前说错话,你莫怪罪。你是我哥的朋友,以后称呼你一声景风,可否?”

    李景风一脸窘急,忙道:“可以,唉,担待不起。你叫我,嗯,还是叫景风好了,沈大小姐。”他慌张无措,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我带你去驿道上找个安全的地方先待着。”沈玉倾还没说完,觉得小八正拉着自己衣袖,狐疑了一下,看向小八。小八道:“沈公子,我还有话跟你说。”

    “又是怎么回事?”沈玉倾心想,“这对主仆料事如神,大概又有些新名堂了。”于是又改口说:“小妹,你带李公子找个地方躲着,记着,别进城,若有问题……”到底有谁是可靠的?沈玉倾自己也不确定,只得道:“别告诉别人这件事。”

    沈未辰说道:“好。”她翻身上马,对着李景风说:“上来吧。”说着伸出手要去拉他,李景风连忙摇头说不用,右脚先踩上马蹬,想起上回的经验,连忙换了左脚,翻身上马。

    沈未辰笑道:“你扶着马鞍,我走慢点,别摔着了。”

    李景风应了声是,沈未辰轻轻踢了一下马肚,慢步去了。

    沈玉倾转头问小八道:“你有什么事想说?”

    小八指指福居馆,道:“进去聊吧。”

    沈玉倾走入屋内,见四具点苍门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心想:“他们可没料到来抓个店小二,竟丧命在此。”他回过身,将倒在门口的掌柜尸体搬进屋内,以免他横尸在外,吓着附近邻居,又挑了个角落坐下。小八径自走入后堂,找了个小炉,煮了一壶水,拿了茶叶与茶杯,并着火炉一起走出。

    “舍妹与我手足情深,有什么话,不用避着她。”沈玉倾道。

    “这件事就不能说给她听。”小八倒了茶,说道:“我知道凶手为什么藏起凶器了。”

    “喔?”昨天还不知道的事,怎么今天就知道了?这古怪伴读,装神弄鬼倒是跟他主人一模一样。

    “我先说结论。”小八取了一小撮茶叶,放进壶中,又用热水烫过杯子,将滚水冲入,茶叶在壶中漾开,逐渐舒展。

    “后天诸葛然会来到青城,就这件事兴师问罪。”

    诸葛然来青城?这不可能。沈玉倾心想,不过就是一个使者,又是夜榜杀人,到底与青城何干。要劳动诸葛然这个点苍二把手?再说,即便飞鸽传书,恐怕也得到今天点苍才会知道消息,就算星夜兼道,最快也是三天后才能到。

    “这事一层包着一层,层层叠叠,才让这一件简单的事弄得这么复杂。先问公子,你怎么得知夜榜在此行凶的消息?”

    沈玉倾想了想,道:“夜榜在九大家都有暗桩,想当然尔,为了反制夜榜,九大家也各自安排了自己的密探。一名密探在贵州查可疑人物,循线听到了这桩交易,五百两,买点苍使者的命。”

    “既然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可认得人?可有抓到人?”

    “大网捕鱼,百密一疏,让对方跑了。”想到这事沈玉倾便有些懊恼,若当日抓到人,便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

    “消息本来就是故意传出去的,消息不出去,你怎会来福居馆等人,又怎会放走使者?”

    “你的意思是,是雅爷故意要我出丑,排下这事?”想起大伯这几年的冷淡与威逼,是有这个可能,要不谁会用五百两的重金,请来箭似光阴这等人物杀一个使者?

    “雅爷急于结案,也是为此,这是他的视野。”小八为沈玉倾倒了茶。

    这就是小八支开小妹的理由,但这又与诸葛然无关。

    “你们知道了,诸葛然也知道,他早就在等使者被刺杀。”小八淡淡说着,语气甚是平和,丝毫不见波动,“如果使者平安抵达青城,那便无事,若是死在半路,那他就有理由来青城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只为了一个使者?”沈玉倾不信。

    “还有这群人。”小八指指地上四具点苍死者的尸体,“他们来查案,却横死在这,你说,杀他们的杀手是谁派来的?”

    沈玉倾不可置信,说道:“难道是点苍自己买的杀手?”

    小八道:“使者在青城遇刺,查案又被灭口,这足够借题发挥了。如果诸葛然又查出那支箭就在青城里头……”

    “你说那是栽赃嫁祸的好物,算不上是铁证。”沈玉倾道,“就算在青城找到了,也可能是栽赃的证据。”

    “如果那真是能指认凶手的铁证呢?”小八问,“是一个抵赖不了的证物。”

    “那凶手早就毁掉了。”沈玉倾道,“如果拿走箭的人真是凶手,没有凶手会把证据留下来。”

    “你上过山。以琴杆为箭,能一箭中的射杀使者,当真惊世骇俗。”小八道,“如果琴杆里头藏着一支乌金玄铁呢?”

    一瞬间都明白了。沈玉倾想通了,箭似光阴能以琴杆为箭,不仅前进后出,射杀使者,还在车厢里撞了一个凹槽,并不是因为他功力通天,那是因为里头就跟小妹的峨眉刺一样,藏着一根乌金玄铁条。所以凶手才要收回那支箭,如果那支箭被发觉,那青城就坐实了刺杀使者的罪名。

    “诸葛然猜到了这事,早守在边界,只要等消息一来,他们就动身,最迟后天他就会到青城。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还要帮夜榜?”沈玉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动怒,但仍隐忍着。

    像是察觉他的怒气一般,小八道:“你真以为那刀客出现在客栈,就为了杀这四个小喽啰?”

    “难道还有别的目的?”

    小八喝了茶,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的疑问:“如果箭似光阴治不好眼睛,出了这个客栈,刀客杀的人就是他。从他身上的琴能找到乌金玄铁,那是沈家独有的宝物,你说,到时要怎么分辩?”

    沈玉倾突然觉得有些冷,他明白不知不觉中,自己门派已经遭了算计。

    “威逼青城答应点苍的条件,这是诸葛然的视野。”小八道,“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小八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着:“如果真能抓到凶手,你们交不交?”

    沈玉倾默然。

    ※

    武林人称诸葛然为小诸葛,这个诸葛自然指的是诸葛武侯,然而诸葛然非常不喜欢这个外号,诸葛可以意指武侯,夸耀他的聪明,但也是他的本姓,若是作为本姓解释,小这个字能琢磨的地方可就多了。

    夜榜终究是得手了,不枉自己在点苍边界守了三天,接到飞鸽传书后星夜赶来。青城的反应慢,没让守在黔边的沈从赋拦阻下,这趟算快了,就不知道这四天里头他们有没有弄出什么把戏?

    且不忙着去见沈庸辞,让他等等,诸葛然换上了紫袍华服。拿了拐杖,问身旁的青城侍从:“你叫什么名字?”

    “张青。”那是名斯文白净的剑客,腰里悬着一把铁铺里买来的长剑,红木剑鞘,看来青城对本派的侠客待遇还不错。也是,只有蠢蛋才会苛扣身边人,谁知道他们一懒散起来,会给你招惹多大麻烦?

    “我想先看看车轿。”诸葛然道。

    “什么车轿?”张青一脸茫然。

    “你娘出嫁那辆车轿,我大老远从广西过来,就特地来看这个的,蠢猪。”诸葛然嘲讽道,举起手杖在张青面前比划着,“长个子不长脑子。”

    张青这才恍然,忙道:“那得请示傅老。”

    “要我雇辆车送你过去吗?”

    张青忙道:“我这就去。”

    这个笨家伙,诸葛然不耐烦地扭了下脖子,吸了口气。过了会,傅狼烟领着张青来到,问:“副掌要见出事的那辆轿子?”

    “他没说清楚,还要你问第二遍?”诸葛然伸出拐杖指指张青,“这是你们青城最伶俐的侍从?”

    张青脸上一阵红白,傅狼烟道:“掌门还等着副掌呢。”

    “什么都没见着,能谈出啥屁来?谈完我再去看一次车轿,要是看出什么线索,又要再谈一次,回头我要又想出什么端倪,是不是还再谈一次?青城真是养生,命得比别人长才能这么过日子。”又转头对张青道:“张大爷,烦请通知一下贵派掌门,等我几个时辰,稍晚拜会。”

    张青连称不敢,赶忙下去。

    傅狼烟忙道:“副掌请稍待,即刻为您备轿。”

    诸葛然搭着软轿到了元天殿,先察看了车驾外围,外表上没有伤痕,看来箭是从轿窗或轿门射入。

    “真是个神射手,后羿。”他随即爬进车驾里头,左右张望,见到一个凹槽,又爬了出来,露出古怪的嘲笑,问傅狼烟,“听说抓了两个嫌犯?我想问问。”

    傅狼烟道:“这边请。”

    “还是两个斯文人。”诸葛然看着囚牢中的两人,左边那个一双浓眉特别醒目,右边那人器宇轩昂,也是一表人才。

    “四川真是地灵人杰,一个个平头整脸的,跟我们穷山恶水的就是不同。”他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对傅狼烟道:“你先出去,让我单独跟他们聊聊。”

    “副掌……这……”傅狼烟面有难色。

    诸葛然用拐杖敲了敲铁牢门,发出锵锵声响:“这铁条挺牢固的,他们冲不出来,不用担心我。”

    傅狼烟道:“副掌想问话,得有个青城弟子在才好。”

    诸葛然道:“你在我说话拘谨,要放开来讲,怕你不爱听。”

    傅狼烟道:“副掌当在下不在就好。”

    诸葛然眉头轻扬,说道:“这你说的。”随即席地而坐,对着牢内两人说道:“我这腿不利索,坐着说话方便。”

    那浓眉汉子眉头一挑,道:“无所谓,反正看着差不多高。”

    “我要坐在你那,可不会想说笑话。”诸葛然问:“叫什么名字?”

    “朱门殇,云游施药的大夫。”

    “收不收钱?”诸葛然问。

    “施医不收钱。”

    “原来是个骗子。”

    “那是我另一个行当。”朱门殇道,“偶尔干的活。”

    “那你又叫什么?”诸葛然转头看向另一人。

    “在下谢孤白,云游的书生。”

    “这里住得惯吗?”诸葛然问道,“瞧你们两个,牢里日子过得轻松。”

    “管吃管住,不用干活,挺悠闲的。”朱门殇道,“要不你也进来坐坐?指不定爱上了不走。”

    “胡说什么!”傅狼烟喝叱道,“你知道这位大人物是谁?”

    诸葛然拐杖重重敲了两下地板,道:“傅老,你人都不在,怎么还能说话?”

    傅狼烟拱手道:“是在下失言。”

    “怎么又听见你声音了?”诸葛然用食中两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合起的手势。傅狼烟不敢再开口,诸葛然又转头看向谢孤白两人,问道:“哪里人?”

    “祖籍四川。”朱门殇道。

    “哪个四川?青城的,唐门的?”诸葛然又问,“听口音不像。”

    “成都,唐门的。打小走南闯北,口音混杂了。”

    “甘肃人。”谢孤白道。

    “喔,铁剑银卫辖下的。大户公子,才有云游的闲工夫,要不要通个书信给你家人,让他们来赎救你?”

    “陇南,经商的小户人家,当地有薄名。不过这事不用惊动家父。”谢孤白道,“我等本是无辜,不久后便能出狱。”

    “既不打也不刑,谁都是无辜。你要是到了云南的大牢,岳飞都是你害死的。”诸葛然道。

    “沈掌门是个好人。”谢孤白笑道,“他知道岳武穆的死跟我们没干系。”

    “我讨厌好人。”诸葛然双手交握,在拐杖顶端磨蹭了一下,说道,“当真好人不容易,这种人我嫉妒。伪君子更惹人憎,倒不如真小人诚恳。”

    他用眼角瞥向一旁的傅狼烟,傅狼烟脸上神色不变,似乎是听不出他的讽刺。

    沉得住气,果然是服侍沈家三代的堂主,诸葛然心想,又举起拐杖指向牢中两人问:“你们在客栈干了什么事?”

    “我医治了一个盲眼琴师。他就路过,没别的事。”

    盲眼琴师?箭似光阴?原来这么回事。“有点本事。”诸葛然问:“夜榜给你多少钱?”

    “我跟夜榜没关系,我就是个行医的大夫。除非你抓我去云南,你要说岳飞是我害死的都成。”

    诸葛然哈哈大笑,站起身道:“总有机会请两位来云南作客。”他转过头问傅狼烟,“听说还有个伴读,去哪了?”

    “逃了,还在找。”傅狼烟道。

    “肯定是个绝世高手,才能在青城逃走。”诸葛然讽刺道,“八久不离十,刺客就是他了。”

    “箭似光阴成名多年,年纪恐不相当。”傅狼烟像是听不懂诸葛然的讽刺,回答得甚是耿直。

    “我回去歇会,沈掌门几时有空见我,我便往拜见。”诸葛然摆摆手,一跛一跛地离去。

    ※

    沈玉倾在养生殿的房间等了一下午的消息,这才听到侍从传讯,说掌门与诸葛然在钧天殿会面,请公子前往。

    他辈份最低,便提早前往,等没多久,沈庸辞兄弟与诸葛然便先后来到。主座自是沈庸辞,副座是沈雅言,诸葛然上了客座,双手交握,把拐杖拄在身前。等这三人上了座,沈玉倾这才行礼,让沈庸辞赐了座位。

    诸葛然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喝了青城的茶,点苍的酒简直难以入口。”

    沈庸辞说道:“副掌远来辛苦了,这等小事,何必惊动你大驾?”

    诸葛然道:“派去查案的人都死在客栈了。这也是妙了,青城怎么到处都能死人?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路心惊胆战,连马车也不敢坐了。”

    沈雅言道:“夜榜的杀手行凶,向来难提防。”

    诸葛然道:“一颗人头最少得二十两银,这四颗人头加上箭似光阴出手,算算六百两,这五个人的身份得查查,说不准是严非锡的私生子,不是这金贵身份,这人头得镶了金才行。”

    沈雅言道:“副掌向来有小诸葛之称,想来料事如神,你有什么想法,何不直说?”

    他知道诸葛然最不喜人家叫他这个外号,他却偏生叫了这个外号。

    诸葛然脸无愠色:“或许有人希望青城道黑,让人别动不动就派使者,杀一儆百,也是有的。”

    沈庸辞道:“副掌言重了,青城与点苍一向交好,点苍使者,我们自当护卫周全。”

    “说到来的路上,我骑着马呢。你们知道骑马有什么好处?”诸葛然自问自答,“骑在马上看不出高矮,下了马,大伙都是人,可总有高矮之别。我个头小,一眼就被认出,别人看着觉得好欺负,说不准就真会欺负我。”

    “谁敢欺负副掌?”沈玉倾道,“本事可不是看高矮定的。在武林人眼中,副掌可是睥睨众生的巨人。”

    “你坐着好,坐着讲话我听得见,不然从你那里说句话,传到我这都得烧半炷香时间。”诸葛然转了转手中的拐杖,说道,“使者的事先按下,先说点别的,两年后的昆仑共议,敝上希望能得到青城的支持。”

    沈玉倾看到父亲皱起眉头。

    这才是诸葛然的目的。打从一开始他就希望使者被杀,这是一个借口,如果父亲不答应他的要求,这就是个发难的理由。

    他突然想起小八说的话,天下将乱,而乱的起点,就在青城。

    难道点苍真想重掀九十年未有的战火?

    他听说过诸葛焉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武林中传言,点苍有石金,金指的是诸葛然,是个精明干练、有智谋又深沉的狠角色。至于石头,则是指诸葛焉了,那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敲打起来顽强,但分文不值。金比石软,但只要小小一块,就更有价值。

    他估量着点苍是否有资格挑起战火。丐帮的联姻或许可以遥为声气,虽说中间隔着衡山,李玄燹可是下任的盟主候选,但是否会为此开罪丐帮,这也难说。

    至于华山,可是紧邻着青城,还有左右摇摆的唐门……

    沈玉倾盘算着,他知道父亲也在盘算。

    沈庸辞道:“诸葛掌门自然是众望所归,但这一届是齐掌门当了盟主。”

    “跟你说个秘密。”诸葛然突然低声,众人都好奇起来,不由得身子前倾,想听这矮子口中的秘密。

    “其实冷面夫人不姓唐。”诸葛然说得煞有介事,似乎自己正在说一个惊天秘密一般。

    沈雅言脸色一变,沉声道:“副掌门在开玩笑吗?”

    诸葛然道:“我向来爱开玩笑。”他说着,摊着手,又道,“雅爷莫要见怪。”

    沈玉倾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诸葛然是在暗示一件事,没有什么规矩是不能被打破的。

    然而规矩被打破后的武林,又会是怎样?

    他忽然明白,小八所说的这个天下会从青城乱起,这句话的理由。

    华山、丐帮、点苍、如果加上青城跟唐门,诸葛焉已经掌握了昆仑共议的五票,东西轮序的规则将被改写,未来的昆仑共议会是各种合纵连横。眼下的均势一旦崩解,新的秩序建立前,很有可能再次引发动乱。

    青城的位置,恰好在九大家的最中间,除了丐帮少林外,与其他六家都有接邻,青城的势力在九大家中却仅与华山唐门相若,即便三派连手,也未必优于少林武当多少。

    在这强敌环伺的处境下,顾琅琊所传下的中道正是青城派安身立命的良方。多年来,相较华山的以弱示强,青城始终走得不偏不倚,多方结交,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的武林纷争,也是九大家中最守“规矩”的一派。

    或许,这就是点苍要用这种手法“说服”青城的原因。

    诸葛然嘻嘻一笑,说道:“我刚才去看了下轿子,里头有个凹槽,你们知道吗?”他突然又转换话题,令人摸不着头绪。

    沈庸辞讶异道:“真有此事?”说着把目光投向沈玉倾。

    沈玉倾点点头道:“是有。”

    “来的路上我也去过使者遇伏的山上。箭似光阴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法门,竟然一箭射死了点苍的人,可问题是……”诸葛然道:“凶器?我可没看见凶器。我问了车队的人,没人见过凶器。”

    “四十年前,听说崆峒赠送了十六支乌金玄铁给贵派。”诸葛然微微笑着,语气不疾不徐,“我听说其中两支炼了龙腾凤舞剑,一支成贵公子的配剑无为,另有八支给了三爷跟四爷,那青城应该还剩下五支。”诸葛然接着道:“不知在下是否有此眼福,能见着这五支乌金玄铁?”

    沈雅言脸色一变,正要推却,沈庸辞却笑道:“这有何难?玉儿,去把你的乌金玄铁针取来。大哥,劳烦你走一趟,将宝物取来,让副掌鉴赏鉴赏。”

    沈雅言脸色惨白,只是不说话。沈庸辞讶异问道:“怎么了?”

    诸葛然只是微微笑着。

    那一箭中藏有乌金玄铁,力道如此之大,只要铁上磨损与轿中痕迹吻合,青城就躲不过暗杀使者这罪名,那就是宣战了。

    诸葛然忽然又道:“且不忙,我们先谈谈这次昆仑共议的事情。雅爷,你有什么看法?”

    沈雅言神色惨然,道:“这事我会与大哥好生商议,副掌……不用着急。”

    至此为止,一切都与小八说的不谋而合。沈玉倾心想:“接着该怎么办?”

    ※

    “方才那矮子是谁?尖酸得很。”朱门殇靠在牢房的墙上,望着谢孤白道,“你知道他是谁?”

    “你不知道?”谢孤白眉毛一挑,“跛脚矮子,又提到云南,还能有谁?”

    “我也猜是他,就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个使者,能引来这样的大人物追问。”朱门殇也挑了下眉毛,“诸葛然、沈雅言、沈玉倾,武林中几个难见的大人物,这几天全撞上了,也是运气。”

    “我说了我会算命。”谢孤白道,“你命不该绝,别担心。”

    这小子倒是安心,朱门殇心想,幸好有沈玉倾帮忙,这几天没在牢中受太多苦头,只是谢孤白,这古古怪怪的小子总是一派怡然自得,真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一念及此,忍不住喊道:“喂,你就这么不怕死?”

    谢孤白席地而坐,看了他一眼,笑道:“死倒是不怕,其他的,还怕些。”

    “你真有办法逃出去?”朱门殇问,“势头似乎不太妙呢。”

    谢孤白笑道:“我不一定,你肯定出得去。”

    “怎说?”这可勾起朱门殇的疑问了,“你每次都装神弄鬼,事情真的来了,你就两手一摊,说不知道。”

    谢孤白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得问小八。”

    “为什么?”朱门殇越来越是好奇。谢孤白微微一笑,只不回话。

    那一笑,尽在不言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