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王曾、李迪等人,踏着浑浊的泥水,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将士们正在慌慌张张的往城下跑,见到了寇准等人到了以后,又生生止住了步伐,重新回到了自己在城头上的岗哨。
陈琳派遣了几个宦官,趴在了浑浊的泥水里,准备让赵祯踩着宦官们搭成的人桥过去。
却被寇准出声喝止了。
赵祯只能趟着没过脚踝的泥水,走到了城墙下的阶梯边上。
寇季紧随其后。
其他官员、宦官、宫娥,跟随着他们的脚步,一起登上了城墙。
城墙上。
守城的几位将军已经得到了通禀,在寇准等人登上城墙以后,就主动迎了上来。
“臣等见过官家、见过太师……”
守城的几位将军齐齐抱拳施礼。
寇准当仁不让的抢夺了赵祯的话语权,眉头紧锁着问道:“灾情如何?”
广利水门守将王承仅躬身道:“回太师,洪水已经淹没了城外的护城河,已至城墙上一尺处。”
王承仅是已故琅琊郡王王审琦七子,年纪跟寇准一般大,是一员老将。
他经历过数次黄河决堤,所以对于黄河决堤的灾情大小,有着清楚的判断。
洪水淹没上了城墙一尺,那就说明城外的洪水暂时还威胁不到城里。
有城墙阻挡,洪水会沿着城墙流向其他地方。
寇准缓缓点头,沉声又道:“几处水门都封上了吗?”
王承仅点头道:“黄河的洪水冲到了城墙下的时候,下官就让几处水门的守军,封上了水门。”
寇准长出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寇准之所以追着王承仅发问,就是为了确认汴京城有没有被淹没的危险。
如果汴京城有被淹没的危险,那他就一定会先让人带着赵祯等人撤出汴京城。
寇准回过身,对李迪等人道:“一起去看看吧。”
众人点点头,随着寇准一起,到了城墙的垛口上,向城外望去。
城外。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滔滔洪水。
洪水冲击着大树在水中翻滚。
人、畜,在洪水中偶尔露出头,还没等到呼救,翻腾的洪水瞬间会将其淹没。
一些百姓们乘着木盆,趴在门板上,随着洪水翻滚,上下起伏。
每一秒,都有人被淹没在洪水里。
绝望的呼喊声,响彻整个汴京城的城头。
听的人头皮发麻。
一个妇人泡在水里,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木桶,被洪水冲到了城头下。
她奋力的拍打着已经被洪水侵湿的城墙,乞求城墙上的救命。
不需要人吩咐,城头上的将士就甩了绳索下去,妇人急忙把木桶绑在了绳索上。
当木桶绑在绳索上的那一刻,她无力的瘫倒在了洪水里,被洪水所吞没。
她在洪水里挣扎了许久,早已精疲力竭。
她没有力气攀着那一节垂到她面前剩下了不多的绳头攀上城头。
将士们快速的把木桶拽了上来。
在木桶里,躺着一个粉嘟嘟、肉乎乎,小小的身影。
他睡的正熟。
他根本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的父母,随着这一场洪水,已经永远的消失在了世间。
然而。
似妇人这般在垂死之际,侥幸被冲到城头下的人不多。
更多的人,变成了洪水里的浮尸。
隔着老远,只能看到水面上起起伏伏的麻布衣物在飘荡。
当一片浮尸混着洪水里的枯柴汇聚到了城头下的时候。
李迪恼了,“去年才重修的黄河河堤,怎么会决堤?!”
寇准、王曾等人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其他的官员们也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查吧!”
寇准沉默了许久以后,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
王曾语气冰冷的道:“查出来以后呢?”
“杀!”
赵祯哆嗦着说。
死人不可怕,赵祯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死人。
那是宫里一个不守规矩的老宦官,企图给他吃一些不知名的东西,被陈琳抓住了以后,赵恒当着宫里所有宦官、宫娥的面,生生的活剐了他。
所以赵祯在很久以前,就不怕死人。
但是一堆的死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有些怕了。
人的浮尸和畜生的浮尸,在枯柴下若隐若现的时候,像是地狱一样。
任何一个看到这场面的人,头皮都会发麻。
赵祯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纯真的少年了,在跟随寇准三人学习理政的这段日子,他多多少少已经了解到了不少的政务。
通过三人刚才的对话,他大概能听出来。
黄河决堤,很有可能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
这一场洪水,若是天灾。
那么朝野上下只能认了。
可若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面,那么这些人都该杀。
寇准三人听到了赵祯喊出的‘杀’字,并没有异议。
他们默认了赵祯的说法。
王曾目光在寇准、李迪二人身上盘桓了一下,冷冷的道:“老夫兼任着刑部尚书,此事就交给老夫全权去查。”
不等寇准、李迪二人开口。
王曾就阴沉着脸下了城墙。
李迪在王曾走后,开口道:“老夫去协助户部、三司,做好灾后的安抚事由。”
说完这话,李迪也走了。
寇准背负上手,看着城外的滔滔洪水,吩咐道:“召刘美、曹利用、曹玮、高处恭、朱能五人过来。”
陈琳答应了一声,下去召刘美五人。
陈琳下去通知了一声,便有宦官策马去找这五人。
寇准转身又吩咐王承仅道:“传令给四门的将士,全力搭救飘到了城下的灾民。”
王承仅拱了拱手,答应了一声,下去传令。
寇准带着赵祯、寇季二人,皱着眉头,盯着城外的滔滔洪水。
许久以后。
朱能先一步到了城头上,施礼过后,询问道:“太师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寇准沉声道:“你负责率领龙神卫的兵马,守好皇城,避免有人趁机作乱。”
“喏……”
朱能答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赵祯在朱能走后,板着小脸,声音沉重的问道:“太师,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派遣兵马去救灾吗?为何要固守皇城?朕又不在皇宫里。”
寇准看了赵祯一眼,又看向了寇季,问道:“你知道为什么?”
寇季点点头。
寇准道:“那就由你为官家解惑。”
寇季点了点头,对赵祯道:“三日之内,洪水不退,只要有人鼓动,百姓们就会冲击皇城。”
赵祯愕然的道:“为什么?”
寇季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因为他们觉得,宫里有粮。”
赵祯依旧一脸愕然。
寇季解释道:“汴京城是一座拥有百万人的大城,每日里耗费的粮草无数。所以每日都会从各处水道运进来无数粮食。
如今洪水锁城。
粮食运不进来,那么汴京城里的存粮,就会快速的被消耗殆尽。
一些奸商们也会趁机哄抬粮价,借此牟利。
又或者趁机囤粮,造成没有粮食可卖的迹象。”
赵祯认真的道:“可以花钱从粮商们手里把粮食买过来,分给百姓。”
寇准、寇季祖孙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寇准瞥了赵祯一眼,懒得搭理他。
寇季苦着脸道:“官家还真是仁慈。”
赵祯愕然道:“不然怎么办?”
寇季道:“有良心的商人不多,他们若是知道了朝廷要花钱采买他们手里的粮食,他们只会把价钱抬的更高。
朝廷那些钱财,可填不满商人们的**。”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赵祯疑问。
寇季点点头,道:“不错……所以碰到这种事情,只能勒令商人们把粮食交出来,然后再按市价补偿他们钱财。
若是不从……只能杀人拿粮。”
赵祯看向寇准,问道:“太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寇准冷冷的道:“不错!”
赵祯撇着嘴,道:“那就这么办吧。”
旋即,他又抬起头,问道:“给了百姓粮食,百姓们就不会冲击皇城了吧?”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若是汴京城里的粮食吃完了呢?”
赵祯愕然的看向寇季。
寇季竖起三根指头,道:“有人曾经算过,汴京城里的存粮,只够百姓们吃三天。三天以后,除了一些豪门大户外,大部分百姓家里的粮食都会吃完。
百姓们若是没有粮食可吃,他们就会冲击豪门大户去抢粮,冲击皇宫去抢粮。”
赵祯愣愣的张大嘴,说不出话。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洪水可怕,汴京城里的百姓闹起来更可怕。”
赵祯听到这话,一脸忧愁。
寇季没再开口。
沉默了良久,赵祯说道:“自从朕记事起,汴京城已经闹了三次洪水了。有一次,父皇还带着朕躲在宫里的艮山上。
就没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让汴京城里的百姓们免去水患之苦吗?
如果没有水患之苦,百姓们不就不闹事了吗?”
寇准听到这话问题,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有倒是有,只是不容易办。”
赵祯追问道:“什么办法?”
“迁都!”
寇季淡淡的说出了两个字。
赵祯徒然瞪大两眼,愣在原地。
许久以后,他追问寇季,“为什么要迁都呢?加固黄河河堤不行吗?”
寇季抬起了一只手,道:“黄河的河床在这里。”
寇季又沉下了一只手,又道:“汴京城在这里。”
“你觉得朝廷能够营造出阻挡水往低处流的这个天性的堤坝吗?”
赵祯愣愣的说不出话。
寇季没有再开口。
想要解决黄河带给都城百姓的麻烦,除了迁都,没有第二条路。
毕竟,黄河的河床,远高于汴京城,几乎跟汴京城内最高的建筑铁塔寺持平。
只要黄河泛滥,洪水涌入到汴京城,那是必然的事情。
所以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麻烦,唯有迁都。
而迁都可不是一件小事。
不是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办到的。
中间牵扯的利益纠葛多不胜数。
除非赵祯能掌控朝廷所有的大权,然后以毅然决然的姿态迁都。
不然,根本办不到。
刘美到了以后,寇季吩咐刘美,让刘美率领皇城司的人手,配合李迪在城内张榜安民,做好灾后的安抚工作。
随后曹利用、曹玮等人也到了。
寇准令他们带着禁军将士,在洪水退散以后,尽可能的救助城外的灾民。
同时还得配合被洪水阻挡在城外的粮商们,尽快把粮食运进汴京城。
避免发生粮荒,百姓动乱。
刘美、曹利用等人接到了命令以后,也没有含糊,马上去做准备了。
是夜。
寇准就带着寇季、赵祯二人住在戴楼门上的城门楼子里。
洪水不退,他不打算让赵祯回宫。
因为赵祯一旦回了皇宫,若是汴京城里发生了动乱,他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寇季猜测,寇准之所以把赵祯带在身边,很有可能不仅仅是在防止百姓动乱。
也有可能在防止赵元俨趁机兵变。
赵元俨的狼子野心,在被寇季揭穿以后,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已经派人秘密的调查过了。
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
在他还没有露出足够的马脚前,寇准必须防着此人。
寇季在入夜以后,派人回了一趟寇府,告诉了向嫣,水灾暂时不会蔓延到汴京城内,让她不需要惊慌,安安稳稳守住寇府即可。
派人通知了向嫣以后,寇季就无事可做。
他陪着寇准、赵祯二人在城门楼子里待了一夜。
翌日清晨。
在一阵哭嚎声中,寇季幽幽转醒。
从城门楼子里探出脑袋一瞧,就看到了王曾押解着一批官员,上了城墙。
那些官员哭的十分凄惨,一个个嘴上喊着冤枉。
王曾并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走到了寇准、赵祯二人身前,沉声道:“官家、太师,黄河河堤崩了,果然跟这些贼子有关。
经过老臣昨夜详查,他们皆在去年黄河河堤营造的时候,贪污了营造河堤的钱财。
合计十五万六千四百贯。”
“官家!臣等没有贪污啊!”
“官家,臣等冤枉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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