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局势艰难,已经影响了宫内的生活。家宴以及欢庆的活动,都比较简单,表面上都在欢颜笑语,实际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氛围。
朱慈烺入宫稍晚,他安排好了太子府和东宫旅的除夕加餐和联欢活动,才进入宫中。他的到来,才使大家情绪高昂起来。因为他首先向崇祯献了三万两的银票,充作内帑。然后再向懿安皇后、皇后献上了一万数千两银票,由皇后向其他皇妃分派。
至于弟弟妹妹,每人也发了几百两银票。
永王朱慈炤、定王朱慈炯都才十来岁,在宫中已经听说了太子哥哥的传闻,觉得哥哥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看到哥哥微笑着送银票,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还是顺从地接过道谢。
公主朱媺娖已经十三岁了,知道银票是好东西,开心地接了过来,说:“太子哥哥,听说你在外面是大明第一财主,是不是真的?”
朱慈烺笑道:“谁告诉你的?”
朱媺娖转头去望后面的四个嬷嬷,那四人脸色刷地全白了。
朱慈烺不忍,说:“哥哥在外面替父皇办了点差事,宫里的人,都喜欢在你面前夸哥哥,哥哥没那么厉害。”
“财不外露,哥哥肯定真是大财主了!”朱媺娖笑着说,忽然星眸一转,说:“哥哥诗赋做得怎么样?待到三月,御苑花开,哥哥有空进来露露文采。”
三月,三月,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你就要被崇祯砍断手臂!朱慈烺心中暗想,有我,你不会这么惨了。
“太子哥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喊着,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后面的嬷嬷都弓着腰,深怕她跌倒了。朱慈烺想起,她应该是昭仁公主;城破之日,崇祯一剑就砍死了她。
朱慈烺蹲了下来,扶住幼妹,笑道:“喊哥哥干什么?”
“我也要银票!”幼妹大声嚷道。
“你要银票干什么?”
幼妹呆住了,也回头去看嬷嬷,后面嬷嬷有点尴尬。朱慈烺又不忍,递过去几张银票塞到幼妹的小手上,说:“好啦!给你!”
“谢谢哥哥!”
朱慈烺说着“好,好”,站起身来,心道:“这一屋子的人,再过两个多月,原本几乎都将死去。现在,他们的命运不会如此悲凉……”
崇祯和周后看着朱慈烺给弟弟妹妹发银票,本来都是笑嘻嘻的,后来看到朱慈烺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阴晴不定,夫妻俩不由地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朱慈烺按照规矩,完成了一切礼仪,就退回了太子府。
崇祯望着朱慈烺拜别之后,在煌煌灯烛中毅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有感触:过了年,儿子就是十六岁了,隐隐有英主气象。想当年,熹宗龙御上宾,自己以十七岁冲龄,骤登大宝,不也运筹帷幄,一举铲除魏阉逆党吗?儿子果然深肖朕躬啊!
天下事如此不堪,满朝文武不可倚仗,儿子却渐渐显出中流砥柱的样子。
“大明气数未尽!”崇祯竟然情不自禁说出口来,周围的妃嫔太监无不震惊,唯有周后比较淡定,因为她知道崇祯是对着朱慈烺的背影说的。
果然,崇祯把手搭在她的小臂上,轻轻地说:“梓童诞下如此太子,真是宗庙之幸,社稷之幸。”
周后心中幸福甜蜜,于是笑靥微绽,温声说:“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太子自然有龙种气象。”
崇祯点点头,表示认可。夜里,他去了坤宁宫。
元旦在朝廷最重要的节日,皇帝要一大早接受百官朝贺。凌晨时分,崇祯恍惚听到外面狂风呼啸,仿佛有千千万万的野兽在疯狂嘶吼。他梦见自己走在一个阴暗的世界里,无数奇形怪状的异兽吼叫着向自己奔来,心中顿时惊恐不已,强作镇定地喊道:“妖魔鬼怪,都退散!”
瞬间醒了,周后在一边说:“陛下莫惊,外面起大风了。”
崇祯认真听了听,问:“几更了?”
珠帘外有值更的宫女答道:“四更了。”
崇祯自言自语地说:“这风也太大了。”
隐隐听到细沙密集打击琉璃瓦的声音,周后道:“下沙了。——皇上继续安歇吧!”
崇祯心里有些阴郁:风沙如此之大,待到天亮,文武百官怎么上朝呢?去年元旦早朝,大臣“乱班”,今年恐怕又要混乱吧?
天亮时,崇祯起床梳洗结束,正准备出门,往建极殿而去。前来伺候的王承恩说:“皇爷,外面起了大风霾,震屋扬沙,咫尺不见,推迟片刻吧!”
崇祯听听外面的声音,无奈地说:“准。”
过了会儿,风沙的声音不见减轻,崇祯不耐烦了,说:“等不得了,快去吧!”
崇祯在太监们的簇拥围护下冒着风沙来到建极殿侧,等着升殿接受百官朝贺。
午门外左右阙亭里的鼓声响起。正常情况下,这时文武大臣应该从东西门进入建极殿站朝班,然后鸣钟,天子銮驾升殿,接着侍卫响静鞭,朝贺正式开始。
然而崇祯升殿一看,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出宫开府的太子来了,一个人站在丹墀之下。崇祯不禁勃然大怒:去年元旦乱班,至少还有周延儒和一个勋臣,今年竟然一个大臣都没有!
侍立的王承恩慌忙问当值的执金吾:“百官怎么还没来?”
执金吾也惊慌失措:“卑职不知……今日风大,可能群臣未闻钟鼓之声,谓圣驾未出,所以未来。”
崇祯厉声道:“鸣钟,不停地鸣钟!直到他们来了为止。”
钟声响了连续响三刻,也没有一个朝臣进来。
崇祯焦躁,对丹墀之下的朱慈烺说:“朝臣一时是来不了了。春哥儿跟我来,先谒太庙,后受朝呼!”
王承恩在一旁面露难色,说:“皇爷,历来都是先受朝呼,再拜太庙。外面的銮舆仪仗,都还还没有准备好。”
“好吧,那就继续等!”崇祯咬牙切齿地说:“鸣钟!继续鸣钟!”
终于,文武百官来了。京师文臣,基本都住在西城,而朝班列在东边;武臣基本都住在东城,而朝班却列于西边。他们窥见皇帝端坐殿上,目光正视,于是不敢站直身子过中门,文官则直接进入武班,再从螭头下伛偻而入东班;武官也直接入文班,然后从螭头下蹲俯而入西班。一个个猥琐不堪,毫无大臣风度。
朝贺开始了,崇祯面无表情。朝贺结束,崇祯一言不发地乘着銮驾带着百官去拜谒太庙。
朱慈烺跟着崇祯,也不声不响。崇祯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沮丧惭怍,拜礼非常迟缓,有气无力。
拜庙结束,大臣散了,朱慈烺则回到太子府,视察教导营和东宫旅。
崇祯的心情一团糟,大风霾,大臣失班,这个元旦的异象让他非常不安。回到乾清宫,他叫人拿来一本卜书,尝试占卜吉凶。占卜所得的占词是:
“风从乾起,主暴兵至,城破,臣民无福。”
再占一卦,卦辞更糟,曰:
“星入月中,君亡。”
“啪!”崇祯铁青着脸,把卜书摔得老远,在王承恩伺候下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哀叹道:“朕非亡国之君,却处处皆是亡国之象!”
外面忽然有人叫:“中都凤阳急报!”
“传进来!”
崇祯打开凤阳守陵的守备太监谷国珍急报,脸色大变:原来是凤阳几日前发生地震,祖陵动摇!
“风霾,地震,乱班……上天到底在预兆什么?”崇祯立即沐浴更衣,然后叫来两个擅长扶乩的小太监摆开乩盘,亲自焚香祷告说:“方今天下大乱,欲求真仙下降,直言朕之江山得失,不必隐秘。”
两个小太监发了一会儿呆,很快乩笔挥动,写了一首乩诗:
“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八方七处乱,十爨九无烟。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干戈从此起,休想太平年。”
崇祯看了,默默无语,心沉到了谷底。
王承恩轻悄悄地挥退小太监,在一旁劝慰道:“皇爷,天道渺远,这些占卜扶乩之术,究竟未可深信。”
崇祯依然缄默不言。
“皇爷,太子小爷学究天人,莫若召来问问。”
崇祯宛若死人的眼睛忽然一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