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深宵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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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纯臣回到成国公府,在书房召集了几个心腹幕僚,说了太子召见的过程,想听听众人的看法。



    “太子这是想把手伸向京营吗?”一个美髯幕僚先开口:“太子想管军务,就不怕皇上猜忌?自古身为储君,最忌锋芒过露!”



    “年方十五,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又一个幕僚说话了:“他应该读读史书,了解一下汉朝的巫蛊之祸。”



    朱纯臣睁大眼睛问道:“巫蛊之祸?什么回事?”



    几个幕僚有点吃惊,美髯幕僚掩饰说:“公爷担纲编纂《熹宗实录》,二十三史,何处不熟!只是公务繁忙,忧勤国事,才一时忘了。”然后对朱纯臣说:



    “汉武帝晚年,怀疑有人用厌胜之术诅咒陷害自己,派人严查。酷吏江充因为得罪过太子刘据,就去到太子府里寻找罪证。江充心怀不轨,‘证据’当然越找越多,他趁机严厉逼问太子刘据。太子刘据恐惧,本想入宫见皇帝,却在少傅的鼓动下,决意不做束手就死的扶苏,矫诏起兵杀死江充。汉武帝调兵反击,太子刘据及其两个儿子最后被杀。前后被株连之人,数不胜数,血流成河。可怜汉武帝一生英明,晚年却做了屠戮子孙的蠢事!”



    朱纯臣听罢笑笑,说:“身为太子,应该谨守为人臣、为人子的本分。纵然被冤,也应该到父皇面前泣诉,岂能玩弄刀兵,擅行诛戮?最后被杀,岂非活该?”



    另一个幕僚说:“公爷所言,实在有见地!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评价此事,所言与公爷略同。”



    朱纯臣问:“汉武帝屠戮子孙,后来不后悔吗?”



    “后来,汉武帝醒悟过来,知道太子是被江充所逼,并无他意,于是诛江充三族;凡是兵刃加于太子之身者,满门抄斩。汉武帝怜惜刘据无辜遭害,便特修一座思子宫,又在湖县建了一座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听说这件事后,都很悲伤。”美髯幕僚侃侃而谈。



    朱纯臣沉默不语。



    那个提到司马光的幕僚问美髯幕僚:“解师爷,你觉得,当今太子知道汉朝的巫蛊之祸吗?”



    美髯幕僚说:“韩师爷问得好。如果太子知道巫蛊之祸,他还会在太子府拼命练兵,现在又私见勋贵大臣,伸手干涉兵权吗?今上是怎样一个英明忌刻的主子,早晚会对他起疑忌之心。除非他能想个点子,堵住满朝大臣的嘴巴,让他们不敢在皇帝面前弹劾他。”



    朱纯臣忽然想起一些事,脸色微变,清了清嗓子,说:“你们没看邸报?太子已经采取了步骤,说是查获建奴奸细,现在负责清查建奴、闯贼在京城的奸细。”



    韩师爷说:“我们都看了,也没太在意。”



    朱纯臣说:“平日你们见识不凡,在这件事上你们看走眼了。这事不简单,因为太子还上了一个《肃奸条例》,有一款专门堵满朝大臣的嘴巴的:诋毁太子,离间骨肉者,诛三族!就这两天的事!——你们整日喝酒赋诗、下棋弹琴,却没留心这么重大的事。”



    众人一时都有些尴尬,纷纷道:“惭愧!无关公爷的事,我等确实疏忽了。”



    解师爷一边捋着美髯,一边喃喃地说:“太子这是一步一步来的,查获建奴奸细,推出《肃奸条例》,堵大臣的嘴,现在向公爷暗示要插手京营……”忽然抬起头来说:“公爷,事情有些不妙啊!太子可能要对付公爷啊!”



    “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朱纯臣脸沉了下来:“但是,我家传承十二代,根深蒂固,而且圣眷正隆,京营在握,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周围幕僚纷纷附和,说:“解师爷,不要危言耸听嘛!”



    解师爷置若罔闻,诚恳地说:“公爷,解某在府三年,身受公爷深恩,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爷此刻有二策可以应对:一策是立即返回太子府,表示投靠,将来有一份从龙之功,成国公府将代代荣宠。”



    朱纯臣扑哧一笑:“要本公投靠一个十五岁小儿,与那一帮阉人和乡下书生为伍?”摇摇头说:“现在本公荣宠已极,还能荣宠到哪里去?”



    “另一策是即刻进宫,向皇上汇报今日太子召见之事,言明太子过问京营,意图不明。”



    朱纯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正好,撞上《肃奸条例》中‘诋毁太子、离间骨肉’的条款,后果不堪设想。解师爷你真糊涂!”



    其他师爷也纷纷说:“不妥,不妥,这不是坑害公爷吗?”



    解师爷拭汗道:“那也要奏报今日之事,以防万一。”



    朱纯臣微微点了下头,说:“也罢,你们为本公斟酌一个奏章,汇报一下今日之事,不可有丝毫诋毁太子之意,以免成为把柄。”



    幕僚们忙碌开了,有人磨墨,有人展纸,有人执笔,开始起草奏章;众人还不时询问朱纯臣,写写改改,一会儿天就黑了,点起蜡烛继续打磨。朱纯臣打着哈欠说:“先安排晚宴,宴后再誊清吧,明日就递进宫去。”



    觥筹交错的时候,解师爷忽然皱眉捂腹说:“昨夜受凉,今日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深夜人散,朱纯臣醉醺醺地进入卧室,在美妾伺候下就寝,一会儿就鼾声大起。忽然外面有仆人惊慌失措地传报:“老爷,不好了!公府前门被人围住了!”



    朱纯臣大声问:“什么人围的?”



    “东宫侍卫!”



    朱纯臣一下子吓得酒全醒了,睡意全无,急忙起身,让美妾伺候穿衣,跌跌撞撞跑到前面,对着乱纷纷的奴仆大声问:“门外谁领头?是不是周镜?先不要开门,问清楚!”



    管家冲到前面去问,还没回来,后面却有个家丁小头目上来汇报:“公爷,后门也被围了。那个领头的,小人认得,正是东宫侍卫领班周镜。”



    朱纯臣颤声问:“后面是周镜,那么前面是谁?难道是太子自己吗?到底为了什么事情来的?”



    门口家丁上来汇报:“外面说,太子奉旨前来清查建奴奸细!再不开门,就要用火药炸开了!”



    “这里哪有建奴奸细!”朱纯臣吓得双手乱摆:“赶紧开门!迎接太子!”



    门开了,大批教导营队员一拥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个子,左肩背着火铳,火铳口上有明晃晃的铳剑;他右手拿着一杆令旗,大声喝道:“太子府奉旨捉拿奸细,搜查成国公府,所有人等一律跪下,不得乱动,抗命者格杀勿论。”



    朱纯臣喊道:“不对!宣旨的公公呢?这是矫诏!”



    家丁队正朱斌已经组织好了七八十名家丁,在台阶下列队完毕,自己冲上前去挡住东宫教导营,大声说:“圣旨呢?先宣旨,你们不能冲撞了公爷!”



    大个子手里的令旗一挥,身侧一个队员向前猛蹿,厉喝道:“杀!”手里的铳剑毒蛇般的一扬,就插进了朱斌的身体。



    “啊!”朱斌猝不及防,立即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铳剑又从自己的胸腹间抽了出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是公府第一高手,就这样死了……”摇晃着倒在地上。



    仆人顿时炸了窝似的尖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朱队正被杀了!”



    管家站在台阶上大声喊道:“挡住他们!赶出去!”剩下的家丁们一起亮出兵刃,你推我桑,相互靠拢,队形变得很密集。



    教导营的领头大个子正是张远志,他指挥身边队员杀了家丁队长后,立即下令:“列阵!”一时间人影窜动,一阵刷刷刷的脚步声,教导营就在家丁队十几步外列出了三叠阵,寒光闪闪的铳剑全部指向公府大堂台阶前的家丁队。



    朱纯臣在里面望见,恍然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醒来就万事大吉,不由得咬了一下手指,却痛入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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