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伴聂承嗣注意到了,赶着这天下午轮休,看到岑真在在值房外树下沉思,就凑到他面前,说:“岑老弟,你年纪轻轻,东宫比武第一,受太子亲手赏银四十两。如今为近身侍卫,何等尊荣!应该高兴才是,怎么整天闷闷不乐?”
“唉!”岑真靠在树上,双手垫着后脑勺,说:“身为近身侍卫,饷银多了,但每日也只是轮班当值,没甚趣味。”
聂承嗣嘴巴没合上:“老弟,你还想怎样?咱们四十人,因为比武胜出,代替了原来贴身二十四人——也不是,他们有十三人在这四十人中,那些被替下去的十一人,不知道多么羡慕咱们呀!据说都恨上咱们啦!若不是打不过咱们,恐怕都要动手啦!”
岑真翻了翻眼睛:“你们啊,就知道眼皮下这点光景!太子出宫开府,这是大明朝极其罕见的事,太子要拯救大明,我等面临着千载难逢的从龙良机,却只是每日当个近身侍卫,实在浪费时机!十年之后,不,五年之后,将悔之莫及!”
“谁不知道这是从龙良机?”聂承嗣不以为然:“这东宫侍卫,哪一个家里人不懂朝廷之事?不少人拼着命花尽钱财把子弟送进东宫,不是为了从龙之功,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懂。”岑真摇了摇头,“东宫侍卫当下去,将来至多也不过是‘潜邸老人’,在腾骧四卫、锦衣卫或者京营有个好点的前程,真正能混上去的,其实并不多。”
“那还不够了?你还想怎样?”
“你不懂如今形势。”岑真站直了说:“当今之时,正是我等公侯万代的机会!”
聂承嗣只是笑笑。
岑真拉着聂承嗣到矮墙缺口处,说:“你从看那边,是东宫教导营校场一角,教导营那帮小子,练得何等辛苦!”
聂承嗣点点头:“是的。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绕府奔跑好多圈,据说加起来有十里的路程。身上还‘全副武装’——背着被子、自生火铳、弹药、水壶、干粮,腰上还有一把刺刀,真不嫌累。上午练火铳射击、拼刺刀,下午练骑马奔跑、战场指挥,晚上还要熬夜学习兵法,真是辛苦至极!”
岑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也注意到了这些,我还以为你跟其他兄弟一样糊里糊涂呢!”
“呵呵!”聂承嗣道:“在这里,没有糊涂人,都轮班跟着太子,耳闻目睹,谁不知道太子在训练将校,打造强军呢?”
岑真叹道:“太子将要倚仗他们,征战天下。公侯万代的机会,就在这里面啊!而我们,在太子近侧,却不能把握这个良机!你叫兄弟我,怎么睡得着觉啊!”
聂承嗣摇了摇头:“这个苦,不是我们能吃的。你看看他们整天跌滚爬拿,浑身汗湿,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动辄喊口号,跟鬼叫一样,个个嗓子都哑的;还端着火铳贴着脸腮放,耳朵恐怕都要震聋了,脸都被熏成阴阳脸;哪天炸膛了,非死即残……”
“老兄,他们放火铳这么多天,可曾听说炸膛的事?”
“这倒是没有。——也真是怪事,这些年来,火铳造得是一批不如一批,动辄炸膛,都快没人敢用了。这教导营用的火铳,怎么没听说炸膛呢?”聂承嗣托住了下巴。
“这就是太子的神奇之处。”岑真说:“太子督管兵仗局,造出了精工好铳!火铳不炸膛,而且发射速度快,还不用火绳,这是何等犀利的兵器!以后战法,只怕都要因此改变了。‘仗义死节、澄清宇内’,真不是一句空话啊!”
“但是,各种训练实在太苦……”
“老兄,不瞒你说,我想吃这个苦。”岑真透过矮墙缺口,望着远处的校场说:“我出身锦衣卫世家,弓马娴熟,且又识字,加入教导营,一定能出人头地的。”
聂承嗣呆了呆:“你想去当教导员?还是教官?”
岑真摇了摇头:“不,我想当一个普通的教导营队员。”
“你疯了?”
“我没疯。”岑真转过身来,带着一点悲凉的表情看着聂承嗣说:“你我自幼相交,又一同成了太子近身侍卫,换个人,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他:太子真正信任的,是教导营;现在这侍卫营,早晚都要裁撤的。”
聂承嗣吃了一惊,说:“有何证据?”
“你没看到吗?前些日子又抽出三个多中队的人,组建了炮兵教导队,根本就没想到闲着的东宫侍卫营。”
“难道,将来还要让教导营充当侍卫营?”
“那倒不会。”岑真摇头:“教导营是骨干,是种子,将来是要带兵的。等到他们带兵的时候,咱们侍卫营,就要退回去,从哪里来,退哪里去。”
“将来扩军,难道不需要更多的教官和教导员吗?”
“你到现在,还没明白教导营是干嘛的!将来,教官、教导员,都将从教导营产生!”岑真拍了下树干:“扩军之日,就是侍卫营被彻底取代之时。”
“咱们被选出的四十近卫,也要被取代吗?”
“你认为,比起教导营的队员,咱们四十近卫更厉害吗?”
“除了火铳,无论刀枪剑戟,还是拳术弓弩,咱们不更厉害吗?”
“呵呵,轮班当值的时候,你跟在太子后面,难道没有用心看那些队员的训练?他们的拼刺动作很简单,但是非常实用;特别是两个人、三个人乃至多个人编组配合,攻防兼备,非常实用。我回来暗暗揣摩:与我们侍卫营对决,一对一,我有必胜把握;二对二,我自信不败;三对三,我无信心不败;多对多,我自感必败无疑。更何况,他们装备的火铳,那么犀利!战场相逢,我们无一合之力!”
聂承嗣倒吸一口气:“你的武功,在侍卫营是扛把子的,竟然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以置信!”
“战场之上,个人武艺,有何用处!无非是花拳绣腿而已!并肩作战,才是取胜之道。而且,在犀利的铳炮面前,一切都是虚妄!”
“那……你何时申请加入东宫营?”
“就在今晚!”岑真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值日官敲钟喊道:“甲班十人,酉时轮值!现在集合点卯!”
两人急忙冲进营房,和其他人一起组成十人的纵队。值日官点名之后,例行公事地喊道:“甲班十人到位,进餐、饮茶、如厕,准备入值!”
所有准备程序都完成后,等了好一会儿,快到酉时了,值日官却来命令:“暂不入值,保持戒备!”
岑真忍不住问了一声:“敢问值日官,什么回事?”
值日官说:“保密条例第三条:分外之事,一概莫问!”
岑真只好道了声“是”,不再言语,却看见丁班十人列队进来了,看他们懒散的样子,应该是下值了,不由得十分惊疑:“丁班下值,甲班未上,乙班、丙班正在轮休,太子身边岂不是没有贴身近侍?”
待丁班一个熟悉的家伙路过身边,岑真小声问:“现在小爷岂不无人贴身宿卫?这怎么行?”
那家伙打了个哈欠,道:“岑老弟,就别操这个闲心了,保密室、采风室的人围着小爷出去了!放心!”
聂承嗣紧张地小声问岑真:“小爷不会停了咱们四十近卫的差事吧?”
“应该不会。”岑真沉声回答。
两个时辰之后,值日官忽然传话:“甲班入值!”
甲班近身侍卫到了太子身边,陪伴太子进了教导营营区。目睹太子动员教导营出府抄拿奸细,岑真暗想:“如此大功,侍卫营连边都沾不上。”
教导营两个中队出去后,命令传来:近身侍卫四十人全部入值出动,护送太子入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