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城外、乡村的基层组织分别为坊、厢、里,招兵侍卫每到一坊、一厢、一里,先向坊长、厢长、里长打听当地读书人的名单,初步记录他们的年龄、举业、住址。然后亲自上门投递招兵资料,解释招兵待遇。
东城思成坊坊长袁阳灿年过五十,身材矮壮,胡须三缕,言语不疾不徐,声音清晰洪亮。他认真听完上门的东宫侍卫弋桑志所说的话,看了加印的文书,微笑着说:“东宫来本坊招选侍卫,乃是难得好事,下官岂能等闲视之?参加童试的人,须本地出具甘结,所以下官全部知晓;然而未曾参加童试的童生,本官就未必知道。不过没关系,下官可以安排人手,将军爷手中招兵文书,抄成大字,贴到各个胡同口。否则,生员以上读书人恐怕招不到几个。”
弋桑志随意地一拱手,随口说:“多谢!这事你想得周全,待事情办好了,我会向太子禀报,说你用心为东宫办差了。”
他只是一副有口无心的样子,袁阳灿心下却一动,说:“那就多谢军爷!”先起身招呼人手,开具本地有功名书生名单,抄写招兵布告;然后坐到弋桑志面前,也用不经意的口吻说:
“小人虽然只是一坊之长,不入流的微末小吏,但是也曾在东城兵马司当过差,前几年才回家任坊长。衙门事务,地方人情,下官没有不熟的。”
弋桑志喝着香茶,吃着酱肉、果脯等点心,对一个小小坊长说的话,不太在意,只是“嗯嗯”两声。
袁阳灿试探着说:“太子此番出宫抚军,想必是要做大事的,军爷在太子近侧,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以军爷办差能力,必得重用,将来从龙之功,是少不了的。飞黄腾达,也为期不远。”
弋桑志停住了,原本玩世不恭的脸上生出一些希冀和神往,过了会儿又颓然说:“未必。太子出宫要做什么大事,本官也不知道。不过督促我等练兵,真是累死人。难道真的还要到战场上砍人头立功劳?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说着,接过抄好的名单,说:“本官要去挨户投递文书了。”
“军爷,这跑腿的事,不妨让下官的人手去办,传话叫那些有意任东宫侍卫的书生,明日都到小人院子里集合,事情也好办一些。”袁阳灿说。
弋桑志犹豫了一下,说:“不行,周领班反复交代说,太子明令,对有功名的生员,必须亲自投书,而且要礼节周到,以示太子诚意。若有敷衍误事者,八十军棍!”说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站起来准备出门。
袁阳灿赞叹了一声:“太子门下,果然雷厉风行!”说罢跟了上去,说:“军爷路线不熟,下官斗胆陪着军爷上门投递文书,帮忙招揽,也便捷顺畅一些。”
弋桑志非常高兴:“好,你真的用心了!”
袁阳灿带着东宫侍卫,钻胡同,过巷子,敲门推户,到天黑才把文书投递完毕,竟然有四个秀才被袁阳灿说动,愿意去东宫担任侍卫,约好明天去坊长家参加体检;其余大多数只是收下而已。
弋桑志擦着汗对袁阳灿说:“你的名字,本官记住了。感谢你派人张贴布告,陪本官忙了一下午。差事办好了,本官一定把你的名字报上去。按太子要求,本官要去住店了,明日到府上考核士卒。”
“下官寒舍还算宽敞干净,军爷若不嫌弃,何不就住在寒舍?也好喝两杯小酒,说说闲话,休息一夜,明日办事更方便。”袁阳灿拱手说。
弋桑志有些意动:“太子颁发的招兵条例倒是规定了,无店处可以住在人家,但是要付食宿钱。只是,这里明明有店……”
袁阳灿哈哈一笑,过去拉着他的手说:“下官和军爷投缘,一见面就像看见老朋友一样亲切。到寒舍去住,也是为了办好差事。”
弋桑志也就半推半就地来到了袁阳灿的住宅。袁阳灿摆下一桌好菜,酒过三巡,两人称兄道弟放开了,无所不谈。袁阳灿听了一些话,感叹说:“太子出宫,原来是因为短短十几天筹饷十万!这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一定是天上星宿下凡。跟着星宿,老弟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袁兄,你……你……有所不知!”弋桑志舌头已经大了,“还是以前在宫里当差好啊!每日……点卯应差,轻轻松松,到月发饷——现在哪里不欠饷?在东宫当差,却是月月足额发放。如今出宫,进了太子府,吃住都不如以前,还要训练,日子怎么过下去?这次出来招兵,倒是还好:招到十个兵,就能拿到二两银子,等于多了一个多月的饷银……”
袁阳灿微微一笑,说:“太子欲成大事,身边必须有敢战之兵。如今招兵,就是为了练成真正的精兵。”
弋桑志眼一翻:“我可不想当那什么‘敢战之兵’。这年头,敢战之兵都死了。练成精兵?哈哈哈哈哈……这次招的都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拿得动刀枪、开得了弓弩吗?啥都不会,用‘之乎者也’去杀敌?”
“太子必有妙用。”袁阳灿思考着说,“这招的五百书生,是要练成骨干,日后充当将校、书吏的。太子是要培养出一支忠心耿耿的强兵啊,其志不小……”一边说,一边想,最后正色道:“老弟,太子英明神武,立志征讨四方,再造大明,若能攀龙附凤,立下大功,将来必有封侯之赏啊!”
弋桑志头摇得像拨浪鼓:“袁兄不要开玩笑,刀枪无眼……小弟我已有妻儿,不想征战天下,只想平平安安过自己的小日子……何况,太子是不可能上战场的,我就好好在东宫当值,将来再谋个前程,为儿子挣下一份家业,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好,好,老弟说得有道理!来,喝酒!”袁阳灿举杯,两人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袁阳灿诚恳地说:“老兄我有个不情之请。太子开府建衙,身边各种人手都是缺的。老兄我想到太子府中谋个差事,还望老弟引见……”
弋桑志睁大了醉眼,茫然说:“老兄想当兵?你也太老了。”
“老兄我当兵是不行了,当胥吏却正是火候已到。这京城黑道白道,衙门街市,哪里我不熟?太子身边,要我这样的人。老弟招兵的事,老兄我会全力以赴,帮你把差事办好。招兵招得好,太子会有赏赐;顺便找到我这样能办事的积年老吏,太子也会有赏赐!纵然没有赏赐,我日后在东宫立了功露了脸,还不时时想着老弟?”
“真的?”弋桑志心动了,“我可以试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