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想起崇祯创造的一项纪录,顿时相信他是真的后悔了。崇祯创造了古代帝王下罪己诏的最高记录。到目前为止,崇祯已经下了五次罪己诏,明年还要再下第六次罪己诏。每一篇罪己诏,都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连后世的满清皇帝顺治,都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祭祀崇祯陵墓时,想起崇祯的壮烈殉国,不由得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拍着墓石大喊:“大哥!大哥!我与你都是有君无臣!”
想起这些,朱慈烺心中苦笑了一下。
只见兵部侍郎张凤翔站出来说:“皇上,此时最要紧的,是先回复陕西的急奏,不可延误。至于兵饷,容后再议。”
“好吧,尽快回复,着令冯师孔统率陕西所有军务,坚壁清野,死守西安,不得失陷亲藩。到京的兵部探马也要给个回复,让给他们继续打探,及时汇报!”崇祯打起精神说。
想了想,又说:“四川、山西,都要严密戒备,防范闯贼流窜劫掠。在廷的大小臣工,凡有可以强兵足饷、用人灭贼的策略,都可以各抒己见,及时奏闻。”
这时,吏部尚书李遇知站了出来,启奏说:“皇上,这些年来,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措饷,秦中民力已竭。此时须任命新的三边总督,联络宁夏、固原、甘州、延安各抚镇军队,收拢三边精锐,控扼关隘,相机进剿。”
崇祯点头称是,问:“此时谁任三边总督合适?”
“臣推荐余应桂。”李遇知说。
崇祯沉吟了一下,道:“余应桂多年前获罪下狱,但他确实也是可用之才。当此用人之际,理当起复。”立即大声说:“传旨,起复余应桂,任其为陕西三边总督!”立即有人应声而去拟旨。
李遇知又说:“当此关头,陕西三边总督若是空手赴任,于事无补。须带饷银、护卫上路。”
户部尚书倪元璐闻言,立即启奏:“户部府藏空虚,已经没有饷银。为今之计,只能请皇上发放内帑。”
首辅陈演立即附和:“臣附议。”
李遇知、魏藻德、范景文等大臣也纷纷附议。
崇祯一咬牙,说:“内库岂是取之无尽的聚宝盆?内库也将空了。朕可以出内帑一万两,其余还需要各位臣工尽心筹措。尤其户部,还要想方设法,尽力搜剔,不急之务,尽量停办,以保证军务。总不能朝廷之事,尽由内帑支撑!”
倪元璐勉强应声:“臣将再三清点府库,设法筹措。”
“至于护卫,可派京营三千,保其入陕。”崇祯又回到陕西三边总督上任的问题。
总督京营的襄城侯李国祯说:“启禀皇上,此时京营能派出护卫的士卒,顶多一千。”
“一千无济于事。京营三千人都派不出去了吗?”
“京营勇士,历经再三拣选,所剩老弱居多,今年春夏,又因瘟疫流行,病殁不少。而且欠饷多时,如今派差远行,必须补发饷银粮草,所以最多只能派出一千。若要多派,须增发内帑。”
崇祯无奈地说:“那就派一千吧!”
殿外一个太监小跑着进来,跪地汇报:“皇上,左良玉快马急报。”
崇祯脸色一紧,道:“呈上来。”看罢怒道:“催饷,催饷,又是催饷!他在湖广屡次劫掠,所过残破,还没有吃饱吗?”
左都御史李邦华站出来说:“皇上,左良玉纵兵劫掠,为害百姓,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南中物议早已沸腾!朝廷虽然怜其勇而用之,但是不可任其劫掠以补充粮饷,否则一坏朝廷声誉,二成割据藩镇,三则逼良从贼。还是要让南都设法筹集粮饷,补充军用,以免各地将帅都以缺饷为由,肆意妄为。”
陈演问道:“武昌乃是物资富集之地,他收复武昌之后,没有得到粮饷吗?”
“献贼从容撤退,想来不会遗留粮饷。”李邦华道。
崇祯沉重地叹息一声道:“各处都在催讨粮饷,朝廷连年加征加派,民命不堪。诸位臣工也没有开源良策,唯知向朕催讨内帑。然而内库利源绝少,早晚坐吃山空,长此下去,国将不国!”
陈演向魏藻德使了个眼色,魏藻德说:“如今财政艰难,入不敷出,户部责任最大。户部若没有得力干臣运筹,粮饷必然不足。掌户部者,首要熟悉钱谷。不谙钱谷者执掌户部,国用岂能充足?”
倪元璐心知他的矛头指向自己,于是出班请辞:“启禀皇上,微臣倪元璐本是词臣,不熟钱谷,如今天下纷扰,四处缺饷,而微臣无计筹措,不能开源,唯知节流,实在是尸位素餐,有负圣恩。愿辞去此位,以待贤能。”
陈演嘴角带笑,魏藻德面带得色。
崇祯道:“倪先生,当此之时,纵然管仲、陶朱复生,能有甚么开源之策?天下还有多少利源可供朝廷取用?民力竭矣!节流乃是稳妥之计,只要清廉自持,减少耗蠹,国用岂会不足。安心做好户部之事吧!”
然后瞟了一眼陈演,说:“到如此地步,万万不可再持门户之见,明争暗斗,虚耗国力!大小臣工,都要齐心协力,出谋划策,共度时艰。”
陈演微微垂首,心如鼓响。
倪元璐谢恩,又说:“微臣虽无开源之计,但近日对铸钱之弊颇有心得。从古至今,铸钱本是朝廷重要利源。然而十几年来,私铸盛行,世上流通尽为私铸之钱。自古钱币未有驳杂如今日者!不仅影响朝廷收入,而且为害小民日用。如今集市,三千文钱,仅能兑一两银子,民生之艰难,可想而知!”
“微臣请求严禁私铸,严查私钱,通行之私钱一律回收重铸。如此,则铸钱之息尽归朝廷,必能纾解财政之困。”
崇祯点点头:“整顿铸钱,时有大臣奏闻,多年前也试过。然而此事牵涉甚广,查禁私钱尤其艰难。若是太过严厉,商人往往一同罢市,影响小民日用。此事必须慎重。”
魏藻德急忙称赞道:“吾皇圣明!查禁私铸,整顿铸钱,须待四方已定,国家太平,方可从容筹措,周密行事。当此之时,贸然行事,必然骚扰街市,甚至激起民变。”
倪元璐听罢,只好道了声“臣愚钝”,躬身而退。
崇祯歪靠在龙椅上,紧紧抚着额头叹息道:“成祖之时,天下户数不及当今一半,然而岁入、兵额远胜于今;北征蒙元五次,数十万大军出塞,横扫大漠;南下重洋七次,数百宝船直闯天涯,扬威异域。那是何等荣耀!那是何等威风!我等后世君臣,不如先人远矣!”
大臣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反应。
崇祯看看他们,焦灼无奈,无力地发出了一声“唉!”,太阳穴沉沉作痛;在乌云笼罩的痛苦之中,忽然听到一句清脆明亮的话语:
“启禀父皇!儿臣今日要助父皇一臂之力,为父皇分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