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榻上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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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愤怒的崇祯,太子依然用平静的语调说:



    “父皇,儿臣有刻骨铭心之言,要呈献给父皇。”



    “自古没有不亡的朝代,一治一乱,循环交替。自秦始皇建立帝制以来,我朝已经是有效统治时间最长的朝代了。”



    “汉唐宋呢?”崇祯冷笑着插了一句。



    太子从容地说:“两汉四百年,实际西汉只有二百一十年,东汉只有一百九十年;两宋三百年,其实北宋只有一百六十七年,南宋只有一百五十二年。唐朝二百八十九年,然而自黄巢起义……呃……黄巢作乱以后,晚唐三十年朝廷只剩长安而已,故而唐朝实际只有二百五十多年。而我大明,立国已有二百七十五年……”



    “所以,从治乱循环来看,我朝确实已经到了濒临灭亡的时刻;灾荒连年、流贼横行、建奴侵略,都不过是汉末、晚唐一样的灭国劫数而已。此时要想安然渡劫,甚至逆天改命、再造大明,就必须有光武中兴的气魄和举措。”



    太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了,自己感到惊奇:虽然没有系统,但是穿越前看过的数据,在脑中清晰异常,可以信手拈来,也算是金手指了!



    周后迷惑不解,又感到惊讶和恐惧;抬眼去看自己的丈夫——儿子的父亲,大明的君王,却发现他已经由刚才的怒容满面,变成面如死灰。



    崇祯心里也是凌乱不堪,太子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即位十几年来,国势一日比一日颓败,负累不堪之际,曾在某一瞬间,心底闪现过一个不可告人的念头:莫非,大明真的要亡了?遍览古史,三代以降,三百年真是很多朝代之大限啊!



    这个想法,一直深深藏在心底,不敢丝毫吐露于人。



    而且,他不服气的是:自己又不像那些朝代末代君主,昏庸无能、胡作非为,国家怎么会亡在自己的手上呢?



    他咬牙切齿,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比较干涩:



    “那你说,朕难道就是亡国之君?你看那两汉、唐宋之末,君主或是昏聩不明,或是年幼受制,才成为亡国之君的。你看朕哪里像亡国之君?!唵!哪里像?”



    太子在床上转了一下身子,到了床中央,由坐靠变成跪姿,恭谨地向崇祯磕了三个头,表情肃穆,说:



    “启禀父皇:父皇并非亡国之君,但满朝尽是亡国之臣!”



    崇祯再一次被击中软肋,感觉这句话比自己说出来还妥帖,简直一下子搔到痒处,平时隐藏的愤懑与痛楚似乎都缓解了不少;一时间,怔怔地看着儿子,竟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嘴里无声地默念了一遍:



    “朕非亡国之君,满朝尽是亡国之臣!”



    他心里隐隐有些发酸:“知道朕的心事的,竟然是吾儿!”



    然而身为君父,在妻儿面前,决不能显出儿女之态!于是收拾心情,继续听儿子说话。



    太子接着说:



    “儿臣第一策,正因为父皇乃是一代圣君,而满朝尽是误国之臣,为了再造大明,必须有新的举措,新的制度,来强化君主权威,提高行政效率,杜绝扯皮推诿、议而不决的现象,做到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现在朝政、军务,实在是耽误不起了。”



    崇祯已经平静,淡淡地说:“朕历来乾纲独断,朝臣不能实心任事,也是多年积弊。你说的也颇有可采之处。至于进入‘紧急状态’,颁布‘紧急条例’,只怕有违祖制,骇人听闻,引起言官谏诤。你且说第二策。”



    太子见崇祯如此之说,神情一暗,说:



    “第二,严惩贪腐,清查亏空,改善财政。大明不是没有钱,而是钱都到贪污的官吏、逃税的富商那里去了,因此,严惩贪官、没收赃款,既可以立竿见影地改善财政,又可以打造一只清廉高效的官员队伍。父皇,凡是一代中兴,无不再造朝堂。西汉末年的文武百官,不可能造就东汉初年的光武中兴。”



    崇祯冷声说:“你记得薛国观吗?”



    太子低头思索,想起这桩明朝往事:



    几年前,崇祯为了粮饷发愁,首辅薛国观便献了一策,他建议皇帝向大臣和皇亲国戚们借钱。这家伙特意举出了一个离皇帝很远的亲戚侯爵李国瑞为例,说他拿出四十万两白银应该不难。这李国瑞是崇祯皇帝曾祖母,即万历皇帝母亲李太后的后人,素以有钱著称。当时,李国瑞正在和弟弟李国臣闹别扭。李国臣就放出风去,说他父亲死时留下了四十万两银子,自己应得二十万两,可以全部捐献给皇帝充作军费。皇帝一听大喜,立即下令勋贵们捐资助饷。



    李国瑞为了显示自己没有钱,把房子拆了,然后,把家里的破铜烂铁统统摆到大街上叫卖,说是要换钱帮助国家



    渡过难关。朱由检听说后,怒火万丈,立命夺去李国瑞爵禄,致使李国瑞惊悸而死。



    凑巧,当时皇五子病重,崇祯前去看望时,皇五子说,看见了高祖母李太后——九莲菩萨,她老人家说,皇帝对外戚不好,所以,先降灾皇五子,还要让所有的皇子都死。



    过后,皇五子真的死了。



    崇祯皇帝大受刺激,立即册封李国瑞的儿子为侯爵,归还了李国瑞捐献的钱财,并在心中切齿痛恨薛国观,后来把他杀了。



    太子想了好一会,才说:“儿臣记得此人。他曾经向父皇建议,在勋贵、大臣中募捐银两,以助军饷,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可惜,半途而废!薛国观后来获罪而死。”



    崇祯的声音更冷了:“你可知道,你的五弟,怎么死的?”



    太子低头说:“儿臣曾听到传言,五弟临死,对父皇说:‘九莲菩萨说,皇帝待外戚刻薄,将让父皇诸子全部夭折。’儿臣启禀父皇:这不过是一场阴谋而已。宫中内侍,被勋戚买通,利用重病将死的五哥儿,在皇上面前说出这番话来,以蛊惑皇上!宫中内侍,历来喜欢伪托鬼神,欺君罔上。”



    崇祯尽管今晚已经一再被儿子震惊,但是对太子刚说这句话依然吃惊不小,一听之下,心中豁亮:五岁小儿,幼弱无知,太容易被太监宫女乃至妃嫔影响控制了!



    当初自己不仅发还李国瑞上缴的所有银两,还对勋戚大加恩赏,内帑府库因此更加空虚。



    他心中不禁有些惭愧,也有些后悔:不该杀了薛国观;如今倘若再兴大狱,抄杀贪官,哪里还有可以可靠的人来主持操办此事呢?



    想到这里,一种无力感涌上身来,不禁一声喟叹。瞥见儿子满脸期待,立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此策事关朝堂,不可轻举妄发,须有得力之人,勇于任事,不畏艰险,方可托付,此刻哪里去找这等臣子。”



    太子叩首说:“儿臣愿为父皇担此重任。”



    崇祯摇头道:“不妥,不妥。你身为太子,乃是国本,岂可做这开罪百官之事?一旦有了苛刻之名,在朕身后,谁人愿为吾儿辅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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