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我不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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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德九年,秦王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争夺储君之位,已到了白热化程度。莫说朝中大员,就连闫寸这样在衙门底层讨生活的小官都清楚两位的关系。



    江山谁来坐闫寸一点都不关心,也轮不到他操心。但眼下,一桩看似简单的斗殴杀人案,竟同时扯出了东宫和秦王府。



    巧合?还是另有内情?



    闫寸不得不多想。



    “闫县尉,”和尚道:“您找我师弟,究竟所为何事?”



    “他有个姐姐,你可知道?”闫寸试探地问道。



    和尚摇头,“我们鲜少聊起俗家往事。”



    闫寸继续道:“总之就是,他的姐姐被人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闫寸刻意隐瞒了杏花是从环彩阁失踪的这一细节。



    “掳……掳走?”和尚目瞪口呆:“此事出在长安?”



    “是。”



    和尚更加难以置信,“天子脚下,匪盗竟如此猖獗?”



    火候差不多了,闫寸切入正题道:“因此,官府急需找到你师弟玄远,打听他的姐姐可有什么仇家。”



    怕和尚拒绝,闫寸又补充道:“大师,这可是救人,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



    和尚看了闫寸一眼,那意思是:你竟然拿佛语来忽悠我?



    闫寸一脸耿直。



    和尚道:“人虽在秦王府,却也不是完全不能见面。”



    “大师教我,有何办法?”



    “算不上办法,我去找他罢了。”



    “您?”闫寸道:“没顾得上请教您的法号,我失礼了。”



    闫寸抬手擦了擦淌到额角的血。和尚知道自己误伤了县尉,讪笑一下,态度很好地答道:“某法号玄奘。”



    “释门千里驹?”



    闫寸虽不信佛,却知道玄奘的名号,因为他实在太出名了。旁的不说,安固就曾陪着信佛的母亲听玄奘讲过一回经,之后那几天常在闫寸耳边叨念“玄奘大师如何如何……”中了邪似的。



    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活在安固吹捧中的佛教大能。



    闫寸又擦了擦头顶的血,道:“那么,玄奘大师,您可愿协助本官,带本官见一见玄远?”



    “那是自然。”玄奘胸有成竹道:“包在我身上。”



    秦王善战,大唐的天下,一半版图是秦王打出来的。



    这样一个马背上的王,王府却修得十分儒雅,就连门口的石雕镇兽都收敛着凶神恶煞的表情,颇有几分憨态可掬。因为秦王的武功已达到顶峰,无人能出其右,他要跟太子哥哥拼文治了。



    不仅文治,秦王还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比如教众甚多的佛教道教。



    秦王府真有女眷痴信佛教,到了要在家供养佛教大能的程度?闫寸觉得未必,倒是拉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此刻,闫寸和玄奘就在秦王府门口。玄奘已向守门侍卫递了名刺,又报上了法号。



    守门侍卫显然听说过玄奘,虽不能放他入内,但态度很好地让两人在府门口稍候。



    不多时,侍卫领着玄远出来了。



    玄远身材魁梧,与文弱气质的玄奘站在一起,不免让人怀疑他是个武僧。



    大错特错,事实上,玄远对佛经的解读也已小有成就,假以时日,必不会输给师兄玄奘。



    师兄弟寒暄几句,玄奘向玄远引见闫寸,并说明了闫寸的来意。之后,玄奘有意识地跟两人拉开了距离。



    他从未听师弟提起过俗家往事,怕对方有什么不愿为外人道的难言之隐。



    倒是个十分细心的和尚,闫寸这么想着,开始了询问。



    “玄远师傅,我此次找你,是为了你姐姐……”他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明,并总结道:“我们已详细询问了阁主,以及与杏花关系要好的姐妹,得到的结论:她与旁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她有你这个弟弟。



    因此,那些人指名道姓非她不可,会不会与你有关?请你仔细想想,是不是结了仇家,或者……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玄远摇头,“我出家后再未见过姐姐,她不准我回去。



    师傅讲经时,我远远看见过她,想上前搭话,不待我挤过人群,她便离开了,我只好……”玄远拨转着手中的佛珠,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继续道:“九年了,我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便为她修来世的福祉吧,今生业障,就由我入泥犁狱,一力承担。”



    闫寸思索片刻,换了个询问的方向:“那我这么说,有谁知道杏花是你姐姐?”



    “我师傅。”



    不待闫寸追问,玄远十分坚定道:“只有我师傅,且他绝不可能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他亲口答应我的,绝不会食言。”



    “我有个私人问题,你是怎么认识法常大师的?”



    “隋末战乱,长安百姓大多逃走了,十室九空。那时候可不似现在,师傅开坛讲经,万人空巷,想要往跟前凑一凑,绝不可能。



    我刚认识师傅的时候,许多佛教大能避去蜀地,长安佛寺大多衰败,无人打理。我师傅勉力支撑着大觉寺,因此我能常常缠在师傅身边,听他讲经,还不知天高地厚地与他论道。有段时间,我几乎是痴缠着住进了大觉寺,不怎么回环彩阁了。



    也算有缘吧,师傅便收了我这弟子。



    其实我有私心。我想尽早离开环彩阁,无论干什么,做和尚也好,做屠夫也罢,只要有口吃的,有个住处,能把姐姐接出来就好。



    师傅也答应在大觉寺辟出一间客房,让我姐姐居住。



    谁知我这一走,她竟真能狠下心来,再不相认。”



    玄远低头拨弄了一会儿佛珠,继续道:“闫县尉,我恐怕……只能诵经求佛祖保佑姐姐。”



    闫寸叹了口气,知道这趟白来了。



    但他不死心道:“我想见见法常大师,请您进去通报一声,请他出来。”



    “师傅正与秦王府女眷论佛经,怕是不方便。”玄远似觉得这样的拒绝不够明显,咬咬牙,又补充道:“我的事,师傅知之甚少,恳请县尉莫将他老人家牵扯进来,不知县尉能不能给我几分薄面。”



    “能,当然能。”闫寸皮笑肉不笑,“佛门圣地,佛家弟子自然与常人不同,玄远师傅只管挡住眼睛,捂起耳朵,继续求你的来生,我这个要下地狱的俗人,去救人性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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