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声传入伊恩耳中,他深恨太太聒噪,随时惊动颐精养神的魔蛇。肋骨下软肉与腔内脏器上下突突直跳,太剧烈,扯带着两股战战,小腿抽搐……若不是背负更大压力,他恐怕早跳起来,逃之夭夭。
“对了,对,我果然没看错你,”克林辛尼朋欢欣鼓舞,“就这样!不要害怕,不要停,你做得到!”
魔蛇岿然不动,仿佛对伊恩的冒犯不屑一理。伊恩很想弄清楚魔蛇注意他了么,大概注意到了,也大概没有,他不敢确定。随着他慢慢靠近,魔蛇在他眼中慢慢放大,比在远处,比料想中更加庞大,而这给他的压迫也更加巨大。
他越是走近,呼吸越加急促……
忽然,伊恩浑身一震,脚分明踩到了硬地——他已经处在小洲边缘了。于是,他愈加谨慎,步伐更加缓慢……
就在这时,原本石棱般静止的魔蛇,忽然动起来,尾巴横扫,黑糊糊影子甩过,草屑纷扬,水纹漪涟,扑扑簌簌。这一记甩尾对伊恩不啻于劈向他的闪电炸雷,他悚然定身,背部密麻麻渗出一层白毛汗,而刹那间,第一个反应竟然后跑。可是那双腿竟不似自己的,失去知觉,无法动弹,从而没跑成,任由一汪浅水在脚背颠簸晃漾。
在这个距离,伊恩可依非常清晰看到魔蛇表皮花纹,花纹用某种神秘规则排布着,形成大片花斑,斑边周围有黑白斑点。它粗长而光滑,背面呈绿褐色,有光泽,披着菱形鳞片。腹布则是横长的椭圆形鳞纹,亦有水珠形斑点。尾巴甩到那面去了,头从盘曲的身体边伸出,头背黑色,顶部一条红色斑。头部相比身躯小的不成比例,不过那仅仅是相对蛇而言,其实光那眼珠就大若成人头颅,无瞬膜眼睑,不带一丝感情的瞳孔,带着蛇类特有的残忍。
此时,魔蛇身上星星点点绛红血迹逐渐凝固,蒸腾的血腥气,魔蛇本身的土腥气,泥沼翻起的腐腥气,汇集混杂,水乳交融,形成一股强烈腥臭。笼罩汀州,蚊虫绝迹,草枯花萎,令人作呕。
伊恩敛声屏气,持杖孤立,许久过后,那魔蛇仍旧长卧低伏,没任何反应。他稍壮胆气,高抬脚,跟落下,一起一落,宛如鹤步,离水登陆,接近魔蛇。
他来到魔蛇跟前,比量张望,那魔蛇方吞下野猪,未及消化,圆筒褶皱,表面嶙峋,如枯根古木。月光之下,断崖堆雪,阴影浮凹;霜皮溜雨,土蚀寒花;不知茫茫渺渺几万年,方养得偌大怪物。
伊恩暗想道:“这般大,若要吃人,一顿得多少村落方得饱足?”他挥杖比划,竟无从下手,一时束手无策。
伊恩正不知所措空当,魔蛇耸动身躯,伊恩顿时面如土色,撤步后退,孰料地滑,脚下趔趄,“噗通”就往后仰,差点跌倒。而就在他狼狈的空档,突然,啵地一下轻响,蛇身体内嘬出一物,尖尖地,油光黑亮。
伊恩仍自戒备,不敢稍动,那口子又猛窜出一扎来长,支楞着,微有弧度。那魔蛇,只浑身一颤,却无声无息,没有再动。他不敢大意,渐渐盯着魔蛇躯体,忽发现刚开裂开的伤口处臌胀绷紧,鳞片两边分离,白花花的肉翻卷,好像个小嘴嘟起。
他又惊又奇,神使鬼差地,竟拿杖一戳那里。这一下不打紧,魔蛇腹内那物一下秃噜出来,只见上头粗,下头细,针毛稀疏而刚硬,根根挂着粘液。再仔细看,末有四趾,中间大,两边下,一前一后,覆盖硬蹄——原来是只蹄子。
伊恩惧意减退,只见那处口子继续划开,魔蛇韧而薄的肚子嗤地一声裂开,那巨大野猪身体从蛇腹破膛而出。野猪浑身涂满魔蛇黏液,浓厚一层,遇草则草腐烂,沾地则地受侵蚀。伊恩小心躲避向低洼流淌的液体,用剑搠搠野猪,皮褶皱厚实,皮肤灰色,毛粗而稀,长长鬃毛从颈部直至臀部。猪鬃有三四十寸长,长且硬,其它部分毛也有二十寸多长,耳尖且小,嘴尖而长,獠牙外露,向上翻转。
“卑微的人类,如此卑微的你居然敢打搅伟大的、强大的、战无不胜的阿兹·达卡哈的休息,不可饶恕!是的,这是不可饶恕的!你是对达弥努森林之王,马辛代尔的统治者,伟大的、强大的、战无不胜的阿兹·达卡哈尊严的挑衅!一次最严重的不可饶恕的挑衅!”
一个幽冷的声音突然在伊恩脑中回响,极富穿透力,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不通过任何介质来传播,而是直接在他的大脑内产生。水面颤抖了起来,小水花如跳舞一般噼噼啪啪的在上面抖动着,伊恩身形一滞,魔蛇的巨大的菱形的瞳孔不知什么时候转动,对准了他。
“欧哈哈哈,贪婪而不自知的畜生,为了一口食物而弄到现在垂死的地步竟还敢大言不惭,”克林辛尼朋尖笑起来,“你可以欺骗得了他,却欺骗部了我,你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没有人会救你,你会死亡,在阳光下暴晒,在水中浸泡,慢慢腐烂,浑身爬满蛆虫,老鼠乌鸦秃鹫狼虫啄食你的腐肉,森林所有敬畏你的存在都会前来糟蹋你的尸体,你应经完了,你的魔核我们就心怀感激的手下了。”
“哦,一个奇怪而强大的存在,我能感觉得到,你和我一样的气息,混沌残暴,充满绝对的恶,真是奇怪呀,你的主人竟然还一点可笑的懦弱的纯白色灵魂,你在策划卑鄙的阴谋吗?不过,无所谓了,不需要预言,我已看到你们和我一样的下场。”
“克林辛尼朋,加缪曾说过,瘟疫与人类是一体的,瘟疫就潜伏在我们的身体之中。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带着病痛生活。恐惧也是一样,它与我们是一体的,恐惧就潜伏在我们的本性之中。因为,真的没办法啊。恐惧……它就是没法治愈的,它是人性的一部分,是我们的本能。我们重要的不是克服恐惧,而是带着恐惧去做事。”
“我的朋友,你有更好的想法吗?”碎魔晶问道。
“阿兹·达卡哈吗?真是让人恐惧的存在,”伊恩走到魔蛇的头颅面前,伸手碰触到它鼻子倒钩下冰冷坚硬的鳞片,发出不由自主地感叹,“与我签订契约吧——在我没有没被恐惧压倒而改变主意之前!”58xs8.com